第四章

正当马克·阿克瑟里亚走在通往库拉第丁层的木制楼梯上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用很低的语调冲着他喊道,“安静点,客人还在睡觉!”

他继续他的步子,根本不想放轻下脚的力道,他上边的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告诉过你不要吵了。你没有听见吗?客人们还在睡觉!”

马克抬起眼皮,看谁在以那样的方式训斥他,他看到一个仆人正把头凑到栏杆这边,看是谁打破了安静。但是当认出是血的管家后,那个仆人惧怕极了,用手打起自己的嘴巴来。

马克·阿克瑟里亚继续上楼,他到达楼梯的顶端时,一言不发地从那个被吓坏r的人身边经过,甚至连头都没转一下。

阿克瑟里亚是王子的大堂兄,他在城堡里被抚养长大,自小就承担着责任和义务——他得干预所有与流血有关的事务,因此被称做血的管家。其他的仆人(他们中大多数当然也是王子的堂兄弟,哪怕是远亲)惧怕血的管家,如同惧怕王子本人一样。他们惊异地盯着那个勉强逃过一劫的同伴,怨恨地回忆起在其他的场合,即使一点小错误都会让他们没有好果子吃。但是这血的管家,尽管昨天晚上很荣幸地跟那些尊贵的客人共用了一顿奢华的晚餐,今天早上他仍然心烦意乱。他的脸色灰白,显然是不舒服。他没看他们任何人一眼,推开起居室旁一个大房间的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很冷一缕光从没上漆的窗框里嵌着的高而狭窄的窗玻璃透进来,对他来说,这是一束罪恶之光。他走近窗户,看着外面静止不动的云彩。四月快要到了,但是天空还是二月的模样。想到这一点,他产生了一丝特别的恼怒,似乎老天是故意对他不公平似的。

他盯着窗户外面的场景,似乎想用那非常惹人讨厌的灰色的光折磨它们,他忘记了充满谨慎的脚步,充满“嘘!安静!”的走廊,他也忘记了昨天晚上到达的客人,正是他们引起了他内心中莫名的不安。

昨夜的晚餐令人烦恼。他一点食欲都没有。胃里不舒服,空空的,他强迫自己吃东西,每吃一口却觉得胃里更空。

马克·阿克瑟里亚把目光从窗户那里移开,在图书馆巨大的橡木书架上搜寻了一会儿架子上的大多数书都是用拉丁文和古阿尔巴尼亚文写成的古老的宗教著作。在旁边的一个架子上,一本挨着一本地,摆放着现今的出版物,都是直接或间接与卡努法典和欧罗什的库拉有关的。有些书是专门针一对这些事物的,还有一些包括摘录、论文、专题和诗歌的杂志。

如果说马克·阿克瑟里亚的主要工作是管理血税事务,那么他还掌管着城堡的资料档案。不同的文件被存放在书架的下半部分,为保护起见围上了铁片,而且上了锁。这些文献里有契约书,秘密条约,与外国领事的往来信件,与阿尔巴尼亚一连几任政府的合约——与第一共和国、第二共和国和君主政体的,与外国占领势力的合约——与土耳其、塞尔维亚、奥地利的。这里有用外国文字写成的文件,但大多数都是用古阿尔巴尼亚文写的。一把大锁(它的钥匙总是由马克带着,挂在他的脖子上)在两道门之间闪着黄色的光。

马克·阿克瑟里亚朝书架迈进一步,用手半爱抚、半生气地划过那些书本和杂志。他会读写,但是并不能真正地充分理解它们说的关于欧罗什的内容。离库拉不远的修道院的一个僧侣一个月来这里一次,根据内容把这些邮寄来的书本和杂志编排分类。他把它们分为好的和坏的出版物:第一类是说欧罗什和卡努法典的好话的,第二种说的都是卡努法典的弊病,而且好与坏的比例总是在变化。通常好的出版物总是要多许多,但坏的的数量也不可忽视。时不时的,坏的的数量就会上升到和好的相当。

再一次,马克恼怒地用手掠过一排排的书,有两三本书掉了下来。据那个僧侣说,有一些关于高原的故事、戏剧和传奇的书,是对灵魂有益的,但是也有其他的,苦若毒药,因此无法理解土子怎么能够忍受看见它们在自己的书架上。如果由马克·阿克瑟里亚来决定,他早就把那些书给烧掉了。但是王子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他不仅没有把它们烧掉或扔得远远的,而且还时不时地翻阅它们。他是主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昨天晚饭后,王子领着他的客人们穿过毗邻大厅的那些房间,在来图书馆的途中他说,“有多少次他们为了欧罗什而争吵,但是欧罗什并没有因此而动摇,而且永远不会因此而动摇。”他不去巡视库拉的城垛,而更愿意翻阅书本和期刊,似乎在里面他不仅能发现进攻他的要塞的秘密,而且能发现防御要塞的秘密。“有多少政府都失败了,”王子继续说道,“有多少王国都被从地球表面清除了,可欧罗什始终屹立不倒。”

而那个家伙,那个作家(马克从一开始就没在乎过他,对他漂亮的妻子也不屑一顾),他居然倾下身去读那些书本和杂志的标题,而且什么也没说。马克从餐桌上的那场谈话中已经明自,那个人自己就写过关于拉夫什的作品,但你不能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算是一半一半,一种混合体吧。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王子才邀请他和他妻子到城堡里来——来看看他的头脑中都储存了些什么,而且打算说服他接受王子本人的观点。

血的管家背靠在书架上,再一次看着窗外。至今为止他还是不信任这些客人。这不仅是因为打从他瞧见他们的第一眼、拎着他们的箱子上楼梯开始,他就对他们有种隐隐的嫌恶,更因为那种嫌恶来源于一种别样的感觉,一种在他心中唤起的对这些客人尤其是对这个女人的惧怕。血的管家苦笑了。任何认识他的人都会吃惊,他,马克·阿克瑟里亚,一生中几乎不惧怕任何事物——即使是那些让勇敢者面容失色的事物——居然会为一个女人的出现而感到害怕。然而,事实就是:她的确把他吓住了。从她的表情上,他立刻就明白她对在餐桌上说的某些事情心存怀疑。一些意见——非常严谨的——来自他的主人王子殿下(在他看来他一直就是法律的主宰)的意见,根本就用不着讨论,但一到她的眼前就分崩离析、消失殆尽了。这可能吗?有两二次,他问自己,然而立即又停止了盘间。不,这不可能。是我,是我在丧失理智,是我自己的头脑在犯迷糊。但是当他再次悄悄地打量那个女人时,他确定她在怀疑。那些谈话融解在她眼中,失去了力量。在那此话语之后,是库拉的部分倒塌,然后是他的溃败。这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这也是他害怕的原因。各种特殊的客人都曾经住过王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