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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克斯和卡文迪什带着鹤嘴锄下了大船,从冰上除下冰锚。天气温暖,万里无云。北极圈的太阳高挂天宇,好像壁炉一样放射出一种温暾却不大稳定的暖意。两个鱼叉手未受天气影响,解开扭曲的缆绳,用鹤嘴锄清除掉裹住锚的冰块,还把它们踢得远远的。卡文迪什把铁锄扛在肩上,开始用嘴吹一首名叫《伦敦德里小调》的曲子。达拉克斯不搭理他,右手搭在眼前以遮挡日光。可是,马上他就指着陆地的方向不动了。卡文迪什也不吹口哨了。

“那是什么?”

“熊,”达拉克斯说,“在旁边那块冰上。”

卡文迪什用双手挡住日光,蹲下身子,好让自己看得清楚一些。

“我去弄船,”他说,“再弄一杆枪。”

他们把其中一条小船放到冰面上,达拉克斯和卡文迪什,以及另外两个人把船拖到比较宽阔的水域。浮冰大概有四分之一英里宽,水面上起伏不平。那头熊正沿着浮冰的北侧溜达,它张开嘴凭空猛咬,并用鼻子搜寻海豹的气味。

卡文迪什从他的小望远镜里观察到熊的后面还追随着个小崽。

“看那只母熊,还有它的幼崽。”他说,然后把望远镜递给了达拉克斯。

“那只熊崽如果活着卖掉,能值二十英镑。”他说,“我们可以剥那只母熊的皮。”

四个男人算了算账,达成了统一的意见。他们徐徐朝着浮冰划了过去。在大概四五十米远的地方,他们停了下来,稳定住小船。卡文迪什跪在船头瞄准。

“我压上一几尼,这就能给母熊眼珠上来一发。”他小声说道,“现在,你们有谁跟我对赌?”

其中一个男人回嘴他说:“要是你能赢到这一几尼,那我就不是个男的。”

卡文迪什偷笑了一下。

“现在,现在,”他说,“就现在,现在!”

“打心脏!”达拉克斯说。

“是打心脏啊,”卡文迪什点头说道,“马上就开枪。”

他再一次脸色阴沉地沿着枪筒瞄准。这一回他扣动了扳机。子弹打在熊臀部稍高一点的地方,顿时血流如注,熊咆哮了起来。

“该死!”卡文迪什说着,一脸怀疑地看着来复枪。“瞄准器肯定有问题。”

熊在原地疯狂地转圈,摇头摆尾、咆哮撕咬,就好像正在攻击假想的敌人。

“再给它一枪,”达拉克斯说,“不然它要跑了。”

在卡文迪什给枪膛再次推上子弹之前,熊发现了他们。它没有逃跑,而是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什么。然后,它跳下浮冰,消失在了大海里。熊崽跟着它也一起跑掉了。

男人们继续往前划船,一边搜寻海面,希望看到两只熊浮出水面的身影。卡文迪什的枪已经上膛。达拉克斯手里拿着绳圈随时准备套住熊崽。

“它会回到刚才那块浮冰下面的。”卡文迪什说,“那冰上有好多裂缝,还有很多气孔。”

达拉克斯点点头。

“我想要那只小熊,”他说,“那只小熊轻轻松松就能卖二十英镑。我认识一个在动物园干活的家伙。”

他们缓慢地划船,围着浮冰转圈。风停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达拉克斯吸了吸鼻子,然后啐了一口。卡文迪什忍住想吹口哨的欲望。四周没有什么活物,一片静寂笼罩着他们。然后,在离船尾只有一码远的地方,母熊的头好像北极的海下神祇的头一样,悄悄浮出了深色的水面。

接下来的一瞬间是狂野的骚动、喊叫和咒骂。卡文迪什再次瞄准、开枪,子弹从桨手的耳旁呼啸而过,射进了母熊的胸膛。母熊尖叫嘶吼。它巨大的前掌就像树桩,拍打到捕鲸小船的船舷上疯狂地抓挠船板。船向下倾斜得很厉害,马上就要翻了。卡文迪什伏倒,枪也掉了。一个桨手被甩下了小船。

达拉克斯把卡文迪什推到一旁,从侧护板拿起一把八英尺长的船铲。熊放弃了攻击小船,转而向落水后正在扑腾的桨手冲过去。它咬住了桨手的胳膊,粗大的脖子借着一股蛮力左右甩动,把桨手的大半条手臂都撕扯了下来。在仍然不停旋转的小船上,达拉克斯站直了身子,举起船铲,把船铲锋利的边缘用力插进了熊的背部。刹那间,他手上感到了一种阻力,接着他感觉到熊的脊椎骨断裂在了利刃之下。他把船铲抽了出来,再次刺入……每一次,他都刺得更深一些。第三次他就刺中了熊的心脏,一大朵紫红色的血花喷涌到了海面,好像印度墨水一样沾染到了它白色的“大衣”上。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屠宰场和排泄物才有的臭气。达拉克斯觉得很兴奋,他感觉到一种类似手艺人才有的骄傲在他身上觉醒。他相信死亡是种创造,是一种杰作。它是一件事物的涅槃重生。

断了手的桨手惨叫了一阵,然后疼得昏了过去,开始下沉。他那血淋淋的残肢依然在死熊的牙齿上挂着。卡文迪什用钓竿钩住他,把他拖回到船上。他们砍下一小段捕鲸缆给他的伤口止血。

卡文迪什说:“简直是一团糟。”

“好在我们还有那只小熊。”达拉克斯指着那边说,“看,二十英镑还在。”

小熊在母亲的尸体旁边游着,不时用鼻子闻一闻、碰一碰。

“这倒霉男人丢了胳膊。”卡文迪什说。

达拉克斯拿着绳圈和钓竿,勾住小熊的头,把它拉紧。他们在死掉的母熊的下颚打了个孔,用线穿过,另外一端则系在船柱子上。然后,他们慢慢地、艰难地把它拖回大船。在他们到达大船之前,桨手因为受伤过重已经断了气。

“唉,我只是听说过这种死人的事。”卡文迪什说,“但我从未亲眼看到过。”

“你那一枪要是打准点儿,他就不会死了。”达拉克斯说。

“我给了那头熊两发子弹,但它居然还有力气把那男人的手臂撕下来。那到底是什么熊啊?你知道吗?”

达拉克斯说:“熊不过就是熊而已。”

卡文迪什摇了摇脑袋,不屑地哼了一声。

“熊不过就是只该死的熊。”他重复说道,好像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似的。

他们一回到志愿者号,就把熊吊在滑轮上拖离水面,等到熊的尸体上升到甲板上方的位置时,在那里晃来晃去。熊看上去挺惨,毫无生命迹象,只是从横杆的位置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血。小熊还留在水里,一跟母亲分离,它立刻就开始狂躁地游来游去,眼睛里射出野性的凶光,不停地撕咬钓竿,试图挣脱绳圈。达拉克斯还站在捕鲸小船上,跟人要了一只装鲸脂的空桶,然后在卡文迪什的帮助下,连拖带捅,把小熊装了进去。其他人则抛下一张网,帮他俩把这只装着狂怒嘶吼小熊的木桶拖到甲板上。小熊再次试图从木桶中逃跑。达拉克斯随即给了它一板子,好让它再次回到桶里。布朗利站在后甲板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