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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剩下来的时光都用来做撤离工作了。工作结束后,装满鲸脂的木桶也安全地放好了。他们给约瑟夫·汉纳举行了海葬。布朗利对着尸体喃喃念着《圣经》里较为合适的诗句。布莱克则带领男人们唱了一首较为粗犷的赞歌。然后帆布棺材被从船尾抛下,很快就被涌起的海浪吞没。

晚餐时分,萨姆纳觉得自己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他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吃饭,而是独自走到甲板抽烟,呼吸些新鲜空气。熊崽在木笼里咆哮、呜咽,它咬自己的爪子,不停地抓自己的身体。它的毛色暗淡无光,身上散发着粪便和鱼油的味道,看上去骨瘦如柴,跟个灰狗似的。萨姆纳从厨房拿了一把小甜饼,放在剥皮刀的刀尖部分,送进了金属格栅。它们立刻就被熊崽狼吞虎咽地吃掉了。熊崽咆哮着,舔着嘴唇,双眼看着他。萨姆纳在笼子前面一英尺左右的甲板上放了一杯水,用脚尖把它送到熊崽的粉红色的长舌头可以够到的地方。他站在那里,看着熊崽喝水。当班的奥托走了过来,和他站在一起。

萨姆纳问他:“如果你们打算让它饿死,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抓它呢?”

“熊被卖掉后,所有的钱都会给死者的遗孀,”奥托说,“但是死者的遗孀却不能在这里喂养它,达拉克斯和卡文迪什也觉得没有义务干这个。当然,我们可以放了它。但是它的妈妈死了,它自己是没法活下去的。

萨姆纳点点头,拿起空了的水杯,再次倒满,放下,再用足尖送到前面去。熊喝了好久的水,然后才停下来,回到木桶的后部。

“你对最近发生的事情怎么看?”萨姆纳问,“你的斯韦登伯格先生会怎么看这种暴行?”

奥托的表情看上去挺严肃。他捋了捋他那宽阔浓密的黑胡子,在开口回答前连连点头。

“他会说,大恶是因为善良的缺席,而罪恶是一种遗忘。我们远离了上帝,因为上帝首肯了。这是我们的自由,也是我们的惩罚。”

“你相信他吗?”

“那我还能相信什么?”

萨姆纳耸耸肩。

“这种罪恶是会被记住的”,他反驳,“善良才是因为罪恶的缺席。”

“有些人会相信这种理论。但如果这是真的,世界将会变得十分混乱。但是你看其实世界是不混乱的。你看看周围,萨姆纳。真正感到困惑的人,愚蠢犯傻的人,其实是我们自己。我们误解了我们自己。我们非常空虚,非常愚蠢。为了温暖自我,我们做了一个极大的篝火,然后我们开始抱怨火苗太炙热,太猛烈,我们的眼睛被烟雾所蒙蔽。”

“可是为什么要杀死一个孩子?”萨姆纳问,“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不能指望用语言去回答那些最重要的问题。语言就像是玩具:在某个时期内它们既是一种消遣之物,又对我们有教育作用。但我们一旦成为一个成年人,就应该放弃它。”

萨姆纳摇摇头。

“我们所拥有的不过就是语言了。”他说,“如果我们放弃它,与禽兽何异?”

奥托对萨姆纳的固执回以微笑。

“那你就必须自己找到答案,”他说,“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

萨姆纳弯下身子看着那头沦为孤儿的小熊。小熊正蜷缩在木桶靠后的位置喘气,舔着它自己的尿液形成的水坑。

“我宁愿不去思考这些,”他说,“那样肯定会更开心,更轻松。但是看来我也管不住自己了。”

葬礼结束不久,卡文迪什到布朗利的船舱来跟他谈话。

“我一直在调查这事。”他说,“我逼问那些浑蛋,他们终于吐露出了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麦肯德里克。”

“塞缪尔·麦肯德里克,那个木匠?”

“就是这个人。他们说看见他在岸上的酒馆里跟年轻男子亲热。就在上一个捕鲸季,他在约翰冈特号上跑船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他跟一个叫内斯比特的舵手睡在同一张床铺上。”

“这事也很常见吧?”

“布朗利先生,你知道前舱里面很黑的,但晚上可以听到一些声响。我的意思是一种很特别、不会让人误认的声响。”

“把塞缪尔·麦肯德里克带来见我,”布朗利说,“再去把萨姆纳叫来,我想让医生也听听他的说辞。”

麦肯德里克是个身材瘦小的家伙,肤色苍白,没有什么粗鲁的气质,黄色的胡子稀稀拉拉的,他有着窄窄的鼻子,一张几乎没有嘴唇的嘴,大耳朵因为寒冷而冻得通红。

“你是怎么认识约瑟夫·汉纳的?”布朗利问他。

“我几乎不认识他。”

“你肯定在前舱见过他。”

“是的,我见过,但是我不算认识他。他就是个船童而已。”

“你不喜欢这些船童吗?”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麦肯德里克,你结婚了吗?你有妻子在等你回家吗?”

“没有,我没结婚,也没打算结婚。”

“你有个情人吧?”

麦肯德里克摇摇头。

“也许你不是很喜欢女人,是吗?”

“不,不是那样的,先生。”麦肯德里克回答,“更准确的说法是,我到现在还没发现一个适合我的女人。”

卡文迪什听到这里哼了一声。布朗利回头瞟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提问。

“我听说你更喜欢跟男人在一起。这是我听到的。是这样吗?”

麦肯德里克的表情不为所动。他看上去既不害怕,也没有被激怒,甚至没有对这种违反常态的指责表示惊讶。

“不,先生,不是这样。”他说,“我像别的男人一样健壮且有正常的性欲。”

“约瑟夫·汉纳在被杀以前遭受过鸡奸。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前舱里的小伙子整天都在聊这些。先生,我当然知道这事。”

“麦肯德里克,是你杀了他吗?”

麦肯德里克皱皱眉头,好像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是你吗?”

“不,不是我。”他平静地回答,“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就是花言巧语的撒谎精,”卡文迪什说,“但是,我认识六七个男人可以证明他是个有名的鸡奸男孩子的人。”

布朗利看着木匠。自被询问以来,木匠第一次表现出难堪的样子。

“如果我们发现你在撒谎,麦肯德里克,你就完了。”他说,“我警告你,我可是认真的。”

麦肯德里克点了一下头,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他的目光扫过船舱的天花板。他灰色的眼睛中流露出烦躁不安,而这个时候好像有一丝微笑在他薄薄的嘴唇上荡漾开来。

“我不喜欢小男孩。”他说。

卡文迪什轻蔑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