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3页)

詹姆斯看着女人,勉强挤出一丝笑,他的表情有些痛苦。詹姆斯看着手里的刀。“相信我,”他对女人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相信我。”她点点头。也许她心里都明白。女人望向别处。他口袋里仍然有格里马尔迪的那只表。但现在,没人会为他计时。他将刀尖压在约翰的胸骨上,握住木制刀把的手放松下来。他知道切开一个人的身体有多难,知道肌肉里的硬块和纹理是多么难以对付,但握手术刀可不像孩子握笔一样容易。手术刀得在手里翻飞,好比画家手中的画笔。

他将刀切入了约翰的身体里,没有察觉周围观众惊恐和怀疑的表情、棚子里的热气,也没有察觉双膝下跪时腿部的疼痛。他打开胸腔,切着肋骨上的软肋骨,找到心脏在手套状心纤维组织里的位置,半藏在左肺囊后方,他随即摸到了心脏,抓住它,压了压。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他心无旁骛,这是他生命的目标。在这样的行动中,所有的经验都融为一体,这样的收获是那样真实、始料未及。

他的手触摸着心脏的律动。生命的迹象又在黑人眼睛表面上悸动。那人死而复活了,喘着气,结结巴巴地说着话,像是潜入水里又猛地回到了空气中。他说着话,那是大难不死的人发出的特有声音。他气喘吁吁,轻声说出了六个清晰可辨的词,詹姆斯觉得那像是颠颠倒倒的话,像镜子里的话,像死人的话,像一句偷偷塞回到嘴里的话。女人望着詹姆斯。脸上的尘土和汇流成河的眼泪粘在了一起。她说:“这是我们的土语。非洲语。”

过了一段时间,他的胸口上留下了一道灰色的大疤痕,还改了名字。他不再摔跤,但活了下来。而那名外科医生——他的名字已被黑人遗忘——却没能活过那年夏天。他的脸时常浮现在他的梦中,宛如水上的月亮。他是牧师和他妹妹的朋友。据说(也不知道真假)他去过俄国,觐见过女皇,经历过各种冒险。那是个干净利落、阴郁聪明、腿有点瘸的男人。八月的一个早晨,他死在村子附近的一块大麦田里,大腿上放着一本素描簿,坐在凳子上的他突然往后倒去,死亡就这样夺去了他的生命,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男孩和一只狗。没人切开他的身体让他死而复生。

男孩跑去找人求救的时间几乎有一个小时,詹姆斯一个人躺在那里,一块黯淡的十字形云影掠过他的脸庞,他周围的金色谷物随风摇曳,像是围着一群毫无好奇心的人。玛丽正在牧师家的厨房里削苹果,准备做苹果馅饼,她停下手中的活儿,将刀和苹果放在砧板上。科尔太太的目光从馅饼上望过去,惊讶地发现她的朋友面带微笑。

[1] 全名为《绅士特里斯舛·项狄的生平与见解》,是18世纪英国文学大师劳伦斯·斯特恩的代表作之一。——译者注

[2] 据说是由16世纪英国的水手发明的一种舞蹈。——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