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3页)

“我的水壶,”高温说,“上车吧。”

她看看他,她的嘴唇涂得猩红醒目,无檐帽下,她的眼睛显得警惕而冷峻,一绺红色鬈发掉在帽子外面。她又回头望了望车站,在清新的晨光里,车站显得又荒凉又丑陋。她跳进汽车,把两腿蜷曲在身下。“我们离开这儿吧。”他发动马达,掉转车头。“你最好送我回奥克斯福。”她说。她又回头看看。这时车站在阴影里,被高空中一片飞速而来的云彩笼罩着。“你最好送我回去。”她说。

当天下午两点钟,高温驾驶着汽车高速穿过一片无人照料的沙沙作响的高大的松林,从砾石路拐上备遭冲刷侵蚀的河岸间的一条狭窄的小路,向下朝着长着柏树和胶树的河滩方向行驶。他在无尾礼服里面穿了件工人穿的廉价的蓝色衬衣。他两眼充血肿胀,下巴颏布满了发青的胡茬,当汽车在布满旧车辙的路面上不断弹跳时,谭波儿使劲绷紧身体揪住座椅,她望着他,暗自想道,我们离开邓姆弗莱斯镇以后,他的胡须长长了。他喝的是生发油。他在邓姆弗莱斯买了瓶生发油,喝了下去。

他感觉到她的目光,转脸看看她。“别生气了,好吗!开到戈德温那儿买瓶酒要不了多少时间。十分钟都用不了。我说过要在火车开到以前把你送到斯塔克维尔,我一定会赶到的。你难道不相信我?”

她一言不发,想着那已经停在斯塔克维尔车站的插着三角旗的火车;想着五彩缤纷的看台;那乐队、咧着大嘴的金光锃亮的大喇叭;散布在绿色棒球场上的运动员们蹲伏着,嘴里发出短促的叫声,仿佛被鳄鱼在沼泽中惊扰的鸟儿,不甚明了危险的所在,一动不动地摆好姿势,用短促而无意义的叫声,悲哀、谨慎而又凄凉的叫声来互相鼓励。

“还想在我面前摆出你那天真纯洁的架势。别以为我昨天跟你那两三个油头粉脸的小青年待一晚上是浪费时间。不要以为我请他们喝酒只是因为我慷慨大方。你真不简单,对不?你以为可以跟随便哪个有辆福特汽车的、容易上女人当的乡巴佬鬼混一星期,然后在星期六来糊弄我?别以为我没看见厕所墙上写着的你的名字。你不相信?”

她一言不发,只是坐稳身子防备摔倒,因为汽车开得太快,从这开出的道路的一侧不时地给弹到另一侧。他依然盯着她看,根本不去把稳方向盘。

“老天爷啊,我倒想看看女人能——”路变得平坦了,成为沙地,路面坡度完全成了弓形,完全被两旁杂乱丛生的藤丛和荆棘所包围。汽车在凌乱交叉的车辙里东歪西倒地摇晃着前进。

她看见了那棵横在路上的大树,但她只是又一次坐稳了身子防备摔倒。在她看来,这是她参与其中的一系列事件的合乎逻辑而带有毁灭性的结局。她坐着,紧张而默默地观望着,看着显然是眼望着前方的高温以每小时二十英里的车速向着大树冲去。汽车撞上大树,反弹回来,又撞了上去,朝一边翻倒了。

她觉得自己在空中飞了起来,肩膀猛地撞击了一下,给撞得麻木了,她仿佛看到有两个男人从路旁的藤丛里向外张望。她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脑袋向后扭着,看见他们跨上路面,一个穿着套紧身黑西服,戴着顶草帽,嘴里叼着支香烟,另一个光着脑袋,穿着工装裤,拿着一杆滑膛枪,长着胡须的脸上渐渐地显出目瞪口呆的吃惊表情。她继续向前奔跑,浑身好像散了架,脸朝下摔倒,但还在奔跑。

她没有停顿地转过身子,坐了起来,张开了嘴尖叫起来,但发不出声音,连气都喘不上来。穿工装裤的男人还瞪大眼睛望着她,傻乎乎地张着嘴,唇边的胡须短而柔软。另一个男人正俯身审视翻转的汽车,过紧的上衣在肩部勒出一道道皱痕。接着马达停止了运转,只有一只朝天的前轮还在懒洋洋而缓慢地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