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3页)

高[30]

霍拉斯看完了这只有一张信纸的便条。他两手拿着信纸,一时没有吭声。

“老天爷啊,”霍拉斯说,“有人在舞场上搞错了,把他当成密西西比大学的学生了。”

“我认为,我要是你的话——”娜西莎说。过了一会儿,她说:“霍拉斯,这事还要拖多久?”

“我要有办法的话,绝不多拖。如果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使我明天就把他弄出监狱……”

“只有一个办法。”她说。她朝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她转身向房门口走去。“鲍里上哪儿去了?晚饭快要好了。”她走了出去。

“而你是知道那是什么办法的,”珍妮小姐说,“如果你没有一点骨气的话。”

“等你把另一个办法告诉了我,我才能知道自己有没有骨气。”

“回蓓儿身边去,”珍妮小姐说,“回家去。”

黑人杀人犯将在星期六被处绞刑,死的时候没有仪式,埋的时候也没有排场:头天晚上他还在铁窗前唱歌,向着窗下5月夜晚的柔和而包罗万象的黑暗大声号叫;第二天晚上他就会无影无踪,把窗户让给戈德温。戈德温已经具结保证听候法庭6月传讯,不交保释放。但他仍然不肯让霍拉斯透露金鱼眼当时正在谋杀汤米的作案现场。

“我告诉你,他们抓不到我的辫子。”戈德温说。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抓到你的辫子?”霍拉斯说。

“哦,不管他们自以为抓到了什么把柄,我在法庭上还是有机会申辩的。但只消让消息传到孟菲斯,说我讲了他也在现场,那你想我作证以后还有可能回这间牢房吗?”

“你有法律、公道和文明。”

“当然,要是我后半辈子永远蹲在那个角落的话。你过来。”他领着霍拉斯走到窗前,“对面那家旅馆有五个窗户可以望见我们这一扇。而我看见过他用手枪点燃二十英尺外的火柴。哼,去他的,要是我出庭作证的话,那天我就别想从法庭回这儿来了。”

“不过还有这种叫阻挠执法——”

“去他的阻挠执法。让他们来证明这事是我干的吧。汤米的尸体是在谷仓里发现的,子弹是从他背后打进去的。让他们把枪找出来吧。当时我在那儿,在等着。我没打算逃跑。我可以跑,但我没有。去通知治安官的人是我。当然,除了她和爸以外,我一个人在那儿是显得不对头的。要是我待在那儿不走算是个借口的话,难道你根据一般事理不会认为我会想出个更好的借口吗?”

“人家不是根据一般事理来审判你的,”霍拉斯说,“你是由陪审团来做裁决的。”

“那就让他们对这事作出最好的判断吧。他们会得到的事实就是这么些。死人在谷仓里,没有被人碰过;我和我妻子、孩子和爸在大屋里;大屋里的东西一样都没动;是我去通知治安官让他来的。不,不;我知道这样说的话,我还可能有点机会,但只要我张嘴说了那个家伙的事,那我就完蛋了。我知道我会有什么下场的。”

“可你听到了枪声,”霍拉斯说,“这一点你讲过了。”

“没有,”他说,“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能到外边去等一会儿,让我跟鲁碧说两句话吗?”

她过了五分钟才来找他。他说:

“关于这事还有些我不知道的情况;你跟李没告诉过我。就是他刚才警告你别告诉我的事。是不是?”她抱着孩子走在他身边。孩子还不时哭上几声,瘦小的身子突然抽搐一下。她抱着他轻轻晃动着,对他轻声哼唱,努力安抚他。“也许你不该老抱着他,”霍拉斯说,“也许你可以把他留在旅馆里……”

“我想李知道该怎么办的吧。”她说。

“不过律师应该什么都知道,所有的事实都知道。由他来决定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要不然的话,干吗请律师呢?这跟你花了钱请牙医治牙,可又不许他看你嘴里的牙是一个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吗?你不会这样对待牙医或其他医生的。”她一言不发,只顾低头看着孩子。孩子哭起来了。

“别哭,”她说,“啊,别哭。”

“而且更糟糕的是,还有种叫阻挠执法的情况。如果他发誓说那里没有别人,如果就要宣告他无罪——这种可能性不大——却突然冒出一个曾看见金鱼眼在现场、或者看见过他的汽车离开那地方的人,那大家就会说,如果李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都没说实话,那我们为什么该在他处在生死关头的时刻相信他呢?”

他们走到旅馆门口。他给她开门。她并不对他看。她边往里走边说:“我想李最知道该怎么办吧。”孩子哭了起来,哭声微弱,痛苦地呜咽着。“别哭,”她说,“嘘——”

伊索姆先得去一个聚会处接娜西莎;等汽车在街角停下来接他时已经很晚了。有几盏街灯开始亮起来,人们已经吃过晚饭开始三三两两地朝广场走回去,但时间还早,黑人杀人犯还没开始唱歌。“他最好也快点唱,”霍拉斯说,“他只有两天好活了。”不过黑人还没站到窗前。监狱朝西;最后一抹暗淡的紫铜色暮色射在暗淡的铁栅和一只细小苍白的手上,一缕烟草的青烟却在几乎无风的情况下飘出窗口,四下散开消失了。“光是她丈夫待在那里头就够糟糕了,可偏偏又加上那可怜的恶棍放开嗓门计算还有几天可活……”

“也许他们会等着把两个人一块儿绞死,”娜西莎说,“他们有时候是这么做的,对不对?”

那天晚上,霍拉斯在壁炉里生了堆小火。天气并不太凉。他现在在旅馆里吃饭,在家里只用一间屋子;其余的屋子又都锁上了。他想看点书,但很快便放下书来,脱了衣服上了床,看着炉火慢慢熄灭。他听见城中的大钟敲了十二下。“等这件事了结了,我想去欧洲,”他说,“我需要换换环境。不是我就是密西西比州,我们中间有一个得有点变化。”

也许还会有那么几个人聚集在栅栏前,因为这是那人的最后一个夜晚了;他那有着粗壮肩膀和小脑袋的身影会紧紧抓住了窗上的铁条,活像头猩猩,高声唱着,而天堂树那参差不齐的树叶的愁苦的阴影投射在他的身影上,投射在纵横交错的窗口,摇曳变化着,最后一批花朵已经凋落在人行道上,变成一摊摊黏糊糊的东西。霍拉斯在床上又翻了个身。“他们应该把人行道上那些讨厌的东西清扫干净,”他说,“该死。该死。真该死。”

第二天早上很晚了,他还在睡觉;他是在快天亮时才睡着的。有人敲门把他吵醒。那时候是六点半。他走去开门。门外站的是旅馆的黑人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