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4页)

“谁舍不得了?我来付钱吧。老天爷啊,我愿意花钱给他办两个葬礼。”

“乡亲们!乡亲们!”舞厅老板大声喊道,“你们难道不知道那间屋子里有口棺材?”

“花谁的钱啊?”

“啤酒[58]?”金恩说,“啤酒?”他用嘶哑的嗓音说,“难道这儿有人想侮辱我,用——”

“他舍不得给雷德花钱。”

“谁舍不得了?”

“乔[59]啊,那个混账东西。”

“难道这儿有人想侮辱我——”

“那咱们换个地方办葬礼吧。城里又不是只有这个地方。”

“咱们把乔换掉。”

“把这兔崽子装进棺材里。咱们办两个葬礼吧。”

“啤酒?啤酒?难道这儿有人——”

“把这兔崽子装进棺材里。看他喜欢不喜欢。”

“把这兔崽子装进棺材里。”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尖叫道。人们拥向门口,舞厅老板正站在那里高举双手使劲挥舞,他的尖叫声盖过喧嚣的嘈杂声,他随即转过身子仓皇逃窜。

正厅里,从杂耍团体请来的男声四重唱正在演唱。他们用十分和谐的声音演唱表达母爱的感伤歌曲;他们唱的是《小乖乖》。年纪较大的妇女们几乎个个都在哭泣。这时招待们把五味酒一杯杯端进屋来给她们,她们用戴着戒指的胖手端着酒杯,坐着哭泣。

乐队又开始演奏。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进屋来。“来啊,乔,”她高声喊道,“把赌台开起来。把这该死的臭死尸扔出去,让咱们开赌吧。”有个男人想搀扶她;她转身对他骂了一串脏话,然后走到盖着棺罩的双骰赌台前,把一只花圈往地上扔。舞厅老板朝她冲过来,后面紧跟着那个壮汉。女人又拿起一只花圈,舞厅老板便一把抓住她。想搀扶她的那个男人插身进来,女人尖声咒骂,用花圈不偏不倚地打这两个男人。壮汉抓住男人的胳臂;他侧转身子,向壮汉打去,壮汉一拳把他打出半个舞厅。又进来了三个男人。第四个人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他们四人一齐冲向壮汉。

他把第一个男人打倒在地,侧转身子,跳进正厅,灵活得令人难以相信。乐队正在演奏。但乐声立即淹没在一阵突发的尖叫声和椅子倒地声之中。壮汉又侧转身子,迎着冲过来的四个男人。他们纠缠在一起;又有一个男人高高地飞了出来,后背着地,在地板上滑过去;壮汉往后一跳,摆脱了他们。接着他一个大转身向他们冲去,混乱中大家倒向灵柩,陷了进去。乐队已停止演奏,乐手们正抱着乐器往椅子上爬。鲜花扎成的花圈和十字架四下飞舞;棺材摇晃起来。“扶住它!”有人喊了一声。人们一跃而上,但棺材重重地摔到地上,棺盖打开了。尸体缓慢而庄重地翻出来,倒在地上,脸庞嵌在一只花圈中央。

“奏乐!”舞厅老板挥舞胳臂大声吼叫,“快奏啊!快奏!”

他们抬起尸体时,花圈也跟着给抬起来,花圈上一根看不见的铁丝扎进死人的面颊。他本来戴着一顶帽子,现在帽子翻掉了,露出前额正中一个蓝色的小枪眼。枪眼原先用蜡仔细塞好封住,还上了颜色,但蜡块被震掉,不知掉在什么地方了。他们找不到蜡块,只好解开帽顶的摁扣,把帽子往下拉,遮住前额。

送葬的行列接近闹市区时,又有许多小汽车加入进来。灵车后面是六辆宽身长型的派克牌轿车,车篷敞开着,由身穿统一制服的司机驾驶着,车内堆满了鲜花。六辆汽车看上去一模一样,属于那种由高级车行按钟点出租的高级轿车。它们的后面是一长串难以归类的出租汽车、跑车和小轿车,随着送葬行列缓缓穿过不对公众开放的地区(那里人们从半拉下的窗帘下向外窥望)拐上通向城外的主干道朝墓地驶去,这车队愈来愈长。

灵车在林荫大道上加快车速,车列中各车辆之间的距离迅速拉大。渐渐地,私人车辆和出租汽车开始退出队伍。每到一个十字路口,就有汽车或左或右拐弯驶走,最后只剩下灵车和那六辆派克牌轿车,轿车里除了穿制服的司机外都没有乘客。大道路面开阔,这时车辆稀少,路面正中有一道白线通向前方,愈来愈细,消失在平坦的柏油铺成的虚空中。不久,灵车车速达到每小时四十英里,后来变成四十五英里又变成五十英里。

有辆出租汽车在莉芭小姐的家门口停了下来,她走下汽车,跟着下来的是一位身穿深色朴素衣裙、戴一副金丝边夹鼻眼镜的瘦女人,一个戴一顶插有羽毛的帽子、用手绢捂着脸的矮胖女人和一个脑袋滚圆的五六岁大的小男孩[60]。他们走上小道,走进格栅门时,拿手绢的女人还在抽抽噎噎地哭泣着。屋门内,两只小狗尖声狂吠起来。等米妮一开门,它们就簇拥而出,缠住莉芭小姐的脚踝。她把它们踢开。它们又热切地又咬又叫地纠缠她;她又一次把它们踢到墙根,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进来,进来。”她说,一手捂着胸口。大家一进屋,拿手绢的女人便号哭起来。

“他看上去难道不惹人爱吗?”她哭着说,“难道不惹人爱!”

“好了,好了,”莉芭小姐边说边领着她们走向她的房间,“进来喝点啤酒吧。你会好受一点的。米妮!”她们走进那间有着漆有花饰的梳妆台、保险箱、屏风和挂黑纱的遗像的房间。“坐下,坐下。”她喘着气说,一边把几把椅子推上前来。她在其中的一把落了座,拼命朝她的双脚弯过身去。

“巴德大叔,宝贝儿,”那哭哭啼啼的女人擦着眼泪说,“过来给莉芭小姐解鞋带。”

小男孩跪下给莉芭小姐脱鞋。“宝贝儿,麻烦你给我把那儿床底下的拖鞋拿来。”莉芭小姐说。小男孩拿来了拖鞋。米妮走进屋子,两只小狗跟在她后面。它们冲向莉芭小姐,开始撕咬她刚脱下的鞋子。

“走开!”小男孩边说边用手打它们中的一条。它猛地回过头来张嘴便咬,牙齿嗒的一响,被毛皮遮住一半的眼睛亮晶晶、恶狠狠。小男孩往后直缩。“你咬我,你这狗娘养的。”他说。

“巴德大叔!”胖女人说,她转过那胖得打褶、淌着眼泪的脸,十分震惊地望着男孩,帽子上的羽毛颤悠悠地抖动着。巴德大叔脑袋相当圆,鼻梁上的雀斑颇似夏天的大雨点落在人行道上所形成的一个个斑点。另外那个女人颇为矜持地端坐着,金丝边夹鼻眼镜上挂着一根金链条,铁灰色的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她看上去像位教师。“真想得出来!”胖女人说,“我真不明白他怎么能在阿肯色州的农场里学会说这种话。”

“他们在哪儿都能学坏。”莉芭小姐说。米妮俯身放下一只托盘,上面搁着三大杯结着白霜的啤酒。巴德大叔用清澈的蓝色的圆眼睛望着她们各自端起一杯。胖女人又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