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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莉按下蜂鸣器,开了门,等待着她的深夜来访者。

不到几秒钟,那个留着平头,头发淡金色的女孩就噼里啪啦地从楼梯上来了。“嗨,我叫鲁!我给你带来了一份答谢礼。是从深夜超市买来的,没办法,其他地方都打烊了。”走近看,她皮肤晒成了棕褐色,身着系带红裙,光着腿,踩着高得令人咂舌的高跟鞋,冷得皮肤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她一头冲进公寓,说,“哇,你这里的气味真不赖。”接着把购物袋放在咖啡桌上,掏出两束鲜橙色的玫瑰。“给你的。”

“谢谢。”埃莉被她的姿态打动了。“其实你不必这么客气。”

“快别说了。这个也是送给你的。” 她耀武扬威般地拿出一瓶夏布利酒,然后又拿出一盒松露巧克力 。“还有这些。”

埃莉摇摇头。“这也太过了。”

“才不呢,这是为了向你道歉并表示谢意的。我今晚就想给你送来,因为如果我把它们带回家,我会吃光松露巧克力,喝光夏布利酒。”

她的声音听上去奇怪的熟悉。埃莉拼命想之前在哪里听过,她拿起冰凉的酒瓶。“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把它开了。”

“好极了,我最喜欢听人说这句话了!”鲁急切地跟着她走进厨房。“喔,意大利面酱,闻上去很好吃的样子耶。”

她没有明显口音,但这声音听起来依然熟悉。现在埃莉仔细打量她的脸,真的感到她们之前见过。鲁大约三十出头,身材苗条,神采奕奕,乌黑的大眼睛主宰着一张心形脸,去除那一层层的浓妆,鲁其实是个美女。

“啊,瓶塞动了。”鲁从她手里接过瓶塞钻,开始用力地拔瓶塞。她歪着脑袋,好笑地说,“还没有想起来?”

“噢,天哪,真难为情。我知道我在哪里见过你。”她准备瞎碰一下运气。“好吧,我在特威肯哈姆拥抱房产商务中心工作,你是我们的客户?”

“不是。”

该死。

“就知道你不是。嗯,让我想想看……你是不是在商店做过?”

“呸,才没呢,谢天谢地。我可不喜欢辛苦工作。”鲁把酒倒进两个玻璃杯。“在商店工作脚最遭殃。除非是能坐的那种商店。那还不算太坏。”

“好吧,让我再想想。”埃莉满脑糨糊。“牙医诊所?医院?美发师?我们在派对上见过?喔,你去过哈姆斯密的‘青蛙和水桶’吗?”

“没有,我从来都不想去那个地方。听名字都觉得恶心。你差得太远啦。”

“很抱歉。那你给我点提示。”现在是真的尴尬。

鲁开心地碰了碰埃莉的酒杯。“好吧,想象我留着长长的黑发,一直到这里的样子。在电视上。穿着镶着金属亮片的紧身胸衣,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她补充道,“还一边疯狂地对着麦克风假唱。”

“噢,我的天哪,我知道了!”埃莉一激动,把酒都泼到了厨房操作台上,她终于对上号了。“你是德瓦斯组合的成员之一!”好吧,这更令人尴尬。她们之前从未见过面,她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鲁。

“别感觉不好意思。我宁可没被人认出来。”鲁拧着她那尖刺的淡金色刘海。“我把发型都改了。不管怎么说,我过去就那副德行。现在我们长大了。”她转了转眼珠。“好吧。即便如此,生活总得继续。”

哎呀,德瓦斯三人组合都过去七八年了。她们以女子乐队的方式参加演出,曾一度星光闪耀,活力十足,激情四射,被封为辣妹理所当然的后继人。她们的歌传遍了大街小巷,她们的第一张专辑一出就一炮而红。一个染着金发的黑人女孩,一个黑发白人女孩,还有一个有着超长眼睫毛、剃光头的亚洲女孩。

埃莉在记忆中搜索更多细节。她们一直用多利、戴西和妙•德瓦这三个名字。她们的首支单曲──《如果我爱你,我会记得你的名字》大获成功。歌词中:男人们在床上用用就好,就像换个新的手提包。这句在审查时未通过被抹掉了,以哔哔声代替。

但做音乐是极度艰难的行业。八个月后,多利•德瓦在儿童节目中的不雅举动玷污了她的完美形象;接着妙•德瓦在一场募捐活动中从舞台上掉了下来,摔断了两条腿;最后戴西•德瓦喝得酩酊大醉接受了音乐电台采访,爆料自己唱歌会走调,还说多利•德瓦不是真的素食主义者,她们那胖得像水桶似的经理应该正式宣告“出柜”。

这之后,她们的神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灭了。她们走上舞台一年后就全结束了。三个德瓦分道扬镳,重新变得默默无闻,她们的粉丝们又找到了新的女子乐队当偶像。

埃莉惊奇地说:“你是戴西。”

“千万别叫我唱歌。”鲁做了个鬼脸,“因为我真的不会。不管怎么说,我更愿意谈谈你。”

但首先她们得把一锅意大利面条放上去煮,然后准备面酱。完成后她们就回到起居室。看到电视上定格的蔚蓝大海和白色沙滩,鲁喊道:“喔,你在看什么?《妈妈,我要嫁》?”

埃莉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抓住遥控器,按下了播放键。埃莉已经迟了,她说:“不,那是──”

“好吧,不是《妈妈,我要嫁》。”鲁的视线锁定在电视屏幕上,她看着杰米把埃莉追到了水里,一个大浪在他们身后炸开了,他赶紧把她拉进怀里,然后他们像好莱坞片里演的一样滑稽地深情拥抱在了一起,浪花从他们身上洒下来。保持着安全距离的托德在操作摄像机,他喊道:“你们两个去开房吧。”

“那是你。”鲁回头瞟了埃莉一眼,接着看了看沙发背上那盒纸巾。她慢慢明白了。“噢,不是吧,你一个人坐在这里,看自己的录像带,伤春悲秋的。那个男人是谁?别告诉我,让我猜猜看。你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有片刻,埃莉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说:“嗯,好吧,没有…… ”

“哈,我明白了!他离开了你,这显而易见,否则你怎么会看这种东西?现在,听我说,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鲁拿起那盒纸巾,啧啧有声,把它放在地板上,放在埃莉够不着的地方。“相信我,男人不值得你这样。你所要做的是继续向前过自己的生活。好吧,他长得还不错。”她转向电视,按下了暂停,屏幕上正在打沙滩排球的杰米跃入半空中。“但他离开你了,所以别想他的优点。要吹毛求疵。问自己还有哪个男人会穿婴儿大便颜色的T恤?还有那两条腿是怎么回事?瘦嘎嘎的!我敢打赌他睡觉还打鼾!”

埃莉迟疑了,她心念电转。现在告诉鲁关于杰米的事已经太迟了,她会受到伤害。而且,她再不会口没遮拦、说话风趣,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她。每次都是这样,从未有错。人们只要一知道她是个寡妇,他们对待她的态度就会来个180度的大转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