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一章(第4/11页)

她没怎么听他的。她觉得,第一他是个傻瓜,第二他真的是打算要伤害她。她也承认他多少有些权利这么做。如果在她和另一个男人跑了以后,她还要让这个男人向她提供他的名誉和保护,她就没有权利反对他提出的条件。她对他唯一的报复就是镇静地活下来,让他知道失败的羞愧。

但是在罗布施德他说了一堆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话,一堆预言混着政治评论。那时候的财政大臣在给大地主们施加压力,大地主们回应以节俭排场,关闭他们在城市的宅邸——不用做得很过分,但足够展现出强有力的姿态。这样一来,男仆和女帽制造商就都发出了不小的抗议。提金斯夫妇——两边都是——大地主阶级,他们也可以关掉梅费尔的房子,住到荒郊野外去摆个姿态。要是他们把荒郊野外弄成从里到外舒舒服服的就更好了!

他问她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妈妈的表亲,严肃、大气的鲁格利。鲁格利是个大地主——几乎是最大的地主了,不论是对依靠他生活的人,还是对他的远亲,他都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地主。提金斯说,西尔维娅只要告诉公爵[186],是大臣的勒索逼着他们这么做的。但因为他们这么做部分也是为了抗议,公爵几乎会把它当作是对他本人致敬的一件事。即使是作为抗议,他也不可能关闭麦斯堡的别墅,或者节省他的花销。但是,如果他更谦微的亲戚热情地这么做了,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会补偿他们的。而鲁格利善意的行为和他这个人一样大气。“我不怀疑,”提金斯说,“他会把那个鲁格利包厢借给你用的。”

这真的毫厘不差地发生了。

公爵——他肯定列了个表,记录跟他关系最远的表亲们——在他们回到伦敦之前,听说了这对年轻夫妇彻底摆脱了陷入一场很大又很不愉快的丑闻的可能。他接近赛特斯维特夫人——他对她有着暗暗的好感——然后很高兴地听说这整个传闻都是彻底的诽谤。因此,当这对夫妇真的再次出现的时候——从俄罗斯!——鲁格利,发现他们不仅在一起,还无论怎么看都很般配,决定不仅仅要补偿他们,更要表现出来,好让诽谤他们的人感到羞愧,要在尽可能不给自己添麻烦的情况下,突出他的好意。因此,他两次——作为一个鳏夫——邀请赛特斯维特夫人为他安排宴会,由西尔维娅替他邀请宾客,然后把提金斯夫人的名字写在可以使用剧院的鲁格利包厢的名单上面,只要包厢是空着的,想用的时候只要向鲁格利庄园办公室申请就好。这是一种十分了不起的特权,而西尔维娅知道如何将它发挥到极致。

另外一个方面,他们在罗布施德谈话的时候,提金斯预测了一件当时在她听来全是废话的事。那是两三年以前,但是提金斯说,等到一九一四年猎松鸡的季节开始的时候,战火会席卷整个欧洲,梅费尔一半的豪宅都要关掉,那里的居民都要变成穷光蛋。他耐心地用财政数据支持他的预测,比如各大欧洲强国近在咫尺的破产和大英帝国居民正在逐渐增长的攫取的贪欲和技能。她保持注意力听着,对她来说,这很像乡间别墅里常有人讨论的毫无意义的话——令人恼怒的是,在那里,他从来不开口。但她也想拥有一两件生动的事实论据来支持她的观点。当她为了取得关注,想提出一些关于革命、无政府主义和迫在眉睫的冲突等方面动人的解释说明,她注意到当她东捡西拾一些提金斯的话的时候,那些身居要位、更加严肃的男人会和她争论,这也就可以为她赚得更多的注意……

现在,她走在桌边,手里拿着盘子,她无法不欢欣鼓舞地承认——这对她来说也很舒心!——提金斯是对的!在战争的第三年,很容易享有一间房子,便宜、舒适,甚至高贵,很容易维持,最多只需要一个女仆帮忙,虽然忠心的接线员还没有让这事发生……

她在提金斯身边,举起盘子,里面有两片凝在肉冻里的冷肉排和几叶沙拉。她稍稍转向一边,手上打着旋,盘里的食物朝着提金斯的脑袋飞去。她把盘子放在桌上,自己慢悠悠地飘向壁炉上巨大的镜子旁。

“我厌倦了,”她说,“厌倦了!厌倦了!”

提金斯在她扔食物的时候稍稍动了一下,肉排和大部分的沙拉叶子从肩头飞过,但一张很绿的叶子平躺在他的肩带上,盘子里的油和醋——西尔维娅知道她佐料加太多了——溅在他短上衣的背面和绿色徽章上。她很高兴她至少击中了他这么多。这意味着她的射击水平还没有完全退化。她也很高兴,她没完全击中他。她漠不关心。她突然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对这一点她同样也感到很高兴!

她在厚得有些发蓝的镜子里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她用双手把蓬松的发卷朝耳朵压了压。她看起来挺不错,五官明显,雪花石膏一般的脸庞——不过那大多是因为镜子的原因——美丽、修长、冰冷的双手——男人的前额怎么会不渴望它们?……还有那头发!什么男人才不会想着这些头发披散在雪白肩头的样子!……哦,提金斯不会!或者,可能,他也想……她希望他这么想,诅咒着他,因为他从来看不见这番光景。显然有的时候,晚上,就着一点威士忌的酒意,他总是会想要的吧!

她摇了铃,请接线员把地毯上的食物扫干净。接线员高个子,深肤色,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西尔维娅走过书架,在一本书旁停下,《最知名人士的生活》[187]……烫着金,不规则的大写字母深深地压在老旧的皮革上。她在第一扇长窗那里倚靠着窗子的拉帘,向外看了看,又把视线收到屋内。

“那个戴面纱的女人!”她说,“走向十一点方向……当然,现在是两点……”

她恶狠狠地看着她丈夫的后背,笨拙的卡其色后背,肩膀有些下垂了。恶狠狠地!她可不会错过他任何动作或者任何僵直。

“我知道那是谁了!”她说,“还有她要去找谁。我从门童那里听说的。”

她等了等。然后,她补充了一句:“是你从毕晓普奥克兰回来的时候跟你在一起的女人。战争爆发的那天。”

提金斯生硬地从椅子上转过身来。她知道他这么做只是因为古板的礼貌,所以这不代表着什么。

他的脸在苍白的灯光下有些发白,但他的脸色从法国回来以后就一直发白,他在那里一栋灰土堆中的铁皮小房子里度过了一段时日。

他说:“所以你看见我了!”但那也是纯粹礼节性的。

她说:“当然是我们从科罗汀那里来的所有人都看到你了!是老坎皮恩说她是一个什么夫人……我忘了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