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光与二十岁的我(第2/6页)

在坏孩子中也确实有非常可爱的孩子。按常理说孩子应该都是可爱的,但是美丽的东西存在于坏孩子身上,多少让人觉得只能勉强接受,并为之感到惋惜。对这样的孩子,不应强迫他们按优等生的标准一直学习直至崩溃,而应该关注他们善良的内心,以及因自觉做错事而流露出的烦恼情绪,培养他们坚强生活下去的性格。我一直都坚持这样的观点,所以不在乎他们是不是连假名都不会写。有一个姓田中的学生,家里经营牛奶生意,每天早晚自己挤牛奶然后给订户配送。听说他留级了一年,年龄比其他学生都大一岁,因为力气大有时他会欺负别的学生。我来这里就任的时候,分校区的教导主任还特意提醒我,要特别注意一下那个学生。实际上,他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孩子。我曾跟他说:“老师去看看你挤牛奶吧。”之后我去的时候,他高兴得手舞足蹈。田中有时候的确会欺负别人,但是赶上有打扫水槽,搬运东西之类的劳动机会,他总是一个人把体力活全包下来,不声不响地做完。他跟我说:“老师,我不会写字,求你不要骂我。作为补偿,我可以干任何体力活。”多么天真无邪的话语啊!可能你会问这么天真无邪的学生为什么会臭名远扬呢?首先,不会写字绝对不是必须要苛责的关键所在,人重要的是灵魂,为什么让他留级等情况我在这里暂且不提。

倒是班上的一些女生让我感到很无奈。到了五年级之后,她们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女人了吧?可是,有两个女生特别让人操心,我甚至怀疑,从生理上来说她们是不是真正的女人。

刚开始的时候,我寄宿在学校附近的一户人家里。因为房间没有几个,所以就和别人合住在一起。这附近有国外移民实习性质的学校,当时与我一起合住的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东北农村出身的人。那是一个很奇怪的男人,从不吃热饭。听说他小的时候干过农活,因干活忙总是吃不上热饭,一直吃冷饭长大,就养成了要等热饭变冷之后再吃的习惯。那个时候,寄宿的这户人家有一个女儿,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体形肥硕,看上去有一百五十斤。她疯狂地迷恋上了我,有时会来我房间里玩。过来时,她的思绪总是很混乱,就像是冲昏了头脑似的,说话吞吞吐吐,表情也极不自然,一副左顾右盼、坐立不安的样子。她心神不定地一会儿喋喋不休,一会儿沉默不语,一会儿又嘿嘿地突然笑出声来,我时常会被她冷不丁的举动吓一跳。除此之外,有时她还会自己烧饭,把热腾腾的米饭送到我的房间里来,那位吃不了热食的合住老师此时只能自叹时运不济。寄宿人家的那对老夫妻对自己女儿疯狂沉溺于恋爱的情形无计可施,无奈得很。其实,对此我更是困惑之极,所以在那家住了二十天之后,我就决定搬家了。当我向那对老人说明因为合住没法好好学习要搬家的意思后,老夫妻二人那如释重负的神情让我颇感意外。更夸张的是,他们一再地向我表达感谢之情。这一切都是我之前丝毫未曾预料到的。听说那对老夫妻自那以后更是一个劲地在外人面前夸奖我,对我来说,那绝对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他们家还有一个女儿是我班上的学生,她比其他人都要显得成熟一些。她父母那么厉害地夸奖我显然也出乎了她的意外。有一次见了面,她对我说:“爸爸妈妈这般到处夸奖老师太奇怪了。其实,老师你根本就不是那么好的人!”她对我的评论,反映了女生们对我的一种普遍看法。这可能是因为那些女生没想到我会偏爱那些不务正业的男生,所以有些嫉妒了吧。二十岁的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女人的嫉妒心之重,觉得很震惊。对此,我感到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搬家搬到了分校区教导主任家的二楼,那里位于代田桥,离学校大概有四公里多的路程。分校区的半数学生都需要步行这么一段距离去上学,所以每天我都是和三十多个学生一起来到学校。有时我也会迟到,有的学生就会嘿嘿地笑着说“没办法,年轻人嘛,昨晚肯定到什么地方住去了吧”等等的话。这是一群一放学就回家帮父母做农活的孩子,他们甚至连片假名都还不会写,但在劳动方面却如此早熟。

让某位老师来他这里寄宿是分校区教导主任的一项分外的工作。在我之前住在这里的是本校一个叫长冈的代课老师,他喜欢俄罗斯文学,是一个怪人。他患有一种叫“青蛙癫痫”的奇怪慢性病,就是一看到青蛙就会犯癫痫病。我负责的这个班在四年级的时候,据说本来是由这个老师担任教学的。可是有一个学生故意在粉笔盒里放了一只青蛙,结果这位老师在教室里看到后立刻翻倒在地,口吐白沫。“当时快被吓死了!”家里做牛奶生意的留级孩子说道。有可能就是他把青蛙放进去的吧。我问:“是你吧,放青蛙进去的人?”他嘿嘿地笑着说:“不是啦。”

教导主任六十岁左右,精力旺盛,个子不高,只有四尺六寸,显得有些畸形,但是横向看块头不小,肌肉也很结实。尽管上嘴唇有胡须遮掩,可还是能看出长着兔唇。他非常暴躁易怒,因此别人在他面前都会小心翼翼。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经常胡乱地对人发脾气,比如跟一些勤杂人员或学生大发雷霆。不过,他对教育委员以及村里那些有权势的人却是毕恭毕敬,在他们面前一个劲地阿谀奉承。他一旦发火,就会把自己的课程硬推给一位带一年级学生的老教师,然后就去有权势的人家里喝茶聊天。在学校里大家都巴不得他不在,所以老教师即便要多上些课也不会多发什么牢骚。听说主任生气的时候还会殴打自己的老婆,有时是用脚乱踢,有时甚至跑出家门到小树林或者竹林里,弄来树枝或者竹竿继续使劲殴打。他打起老婆来简直就像疯子一样,用那么大的力气打人,自己手不会疼吗?而且一打就是五分多钟,他一边打还一边“嘿呀、哈呀”地喊着,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

“这些年轻人啦”“小毛孩子啦”等等,教导主任满嘴都是这些话。我当时是十足的事不关己之人,不怒,不悲,不憎,不喜,有着行云流水般宠辱不惊的超凡心态,不会为任何事情所左右。不过,他一旦惹恼了我,我就会搬家,他就会失去住宿费的收入。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他对我倒是小心翼翼的,几乎从没跟我发过火。学校的老师一共有五位,负责一年级的是山门老先生,负责二年级的是福原女士,负责三年级的是石毛女士。这个山门老先生也是一位超凡脱俗之人,大概有65岁,每天穿着草鞋从麻布(,)步行来学校上课。他有一个女儿在市里做老师,听说好像是要结婚,但是老先生说不行,不允许女儿现在结婚,要女儿必须再帮着照顾家里一段时间。两人每天都为此事争执,老先生每天都向我们诉说这些争吵。他总是笑着说:“唉,女孩子一旦春心萌动,真是难以自制啊!”他有十个左右的孩子,所以生活很辛苦。每天晚上喝点酒,便是他人生最大的寄托了。我们主任倒是不会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