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第2/3页)

我不明白比佛为什么不揍哈特和那帮小时候欺负过他的人。

但我还是不喜欢比佛。

比佛做过一阵子木匠,其实只是做了两三个硕大无比的衣柜,又粗糙又难看,可居然都卖了出去。后来他又成了泥瓦匠。特立尼达的手艺人中没有一个叫得响的,没有一个是行家。

有一天他来我们院子里干活。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我没有对他说话,他也没有和我说什么。我注意到他把脚当泥刀使,还咕哝说:“这活儿真累,老是得弯着腰。”

他做那活儿很在行,那大脚干什么都够用。

下午四点左右,他总算干完了活儿,这才和我聊了几句。

他说:“小家伙,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太热了,想凉快凉快。”

我并不想去,但又觉得不去不行。

我们一起走到码头附近的海堤,在那儿观海。不久天就黑了,码头上灯光闪烁,世界显得很大,很黑,也很宁静。我们站在那里,都不作声。

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猛地传来一声尖叫,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这突如其来的奇怪叫声差点没把我吓死。

原来是只狗,身上是黑白花纹,耷拉着两扇大耳朵。它身上湿淋淋的,直往下滴水,不停地朝我们摇着尾巴示好。

我说:“过来,小家伙。”那狗抖了一下身子,将水溅到了我的身上,然后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又叫又踢。

我一直没有注意比佛,等抬头找他时,发现他已跑出了二十码远。

我喊了一声:“没事的,比佛。”

不过在听到我叫他之前,他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高声喊道:“噢,天哪,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的脚被一个大瓶子划破了!”

我和狗朝他跑了过去。

等那狗跑到他身边时,他好像忘了脚上还流着血。他抱住那只湿淋淋的狗,抚摸着它,高兴地笑了起来。

他的脚伤得很厉害。第二天我见它缠上了绷带。我们院子里的活儿他也不能来完成了。

从那以后,我觉得我比米格尔街上的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比佛了,我总担心自己是不是了解得太多了。我觉得自己就像黑帮片中的一个小喽啰,因为知情太多最终遭杀身之祸。

从那以后我总是能感觉到比佛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觉得他担心我会说出去。

然而,尽管我随时都要脱口爆出比佛的秘密,我对谁也没说过。我很想让他放心,可总是没有机会讲。

他在街上一天,我就一天得不到安宁。我能做的就是阻止自己对哈特说:“我不怕比佛,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有一次,我和埃罗尔、博伊坐在人行道上谈论战事。

埃罗尔说:“如果他们选安东尼·艾登大人当首相,我们就能打败德国人,狠狠地教训他们一下。”

博伊说:“艾登大人有这么大能耐吗?”

埃罗尔只是哈了一声,很不屑的样子。

我说:“是的,我一直认为只要选安东尼·艾登大人当首相,战争就能很快结束。”

博伊说:“你们这帮人太不了解德国人了。德国人强着呢。有一个小兄弟告诉我,德国人可是用牙齿就能咬断铁钉。”

埃罗尔说:“但现在有美国人站在我们这边。”

博伊说:“可他们没有德国人那么强大。所有德国人都像比佛一样又高又壮,你们知道,他们比比佛还勇敢。”

埃罗尔说:“嘘!瞧,他来了。”

比佛离我们很近。我觉得他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他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博伊说:“你为什么嘘我?我又没说什么坏话,我不过说了一句德国人像比佛一样勇敢而已嘛。”

我瞥了一眼比佛,只见他眼里闪过一丝乞求的神色。我移开了目光。

比佛走远后,埃罗尔说:“伙计,你和比佛之间好像有点儿什么。”

一天下午,哈特在读晨报,突然对我们喊道:“伙计们,瞧我在这儿读到了什么?”

我们问:“又出了什么事?”

哈特说:“是比佛。”

博伊说:“什么?是不是又把他投进了监狱?”

哈特说:“比佛学打拳了。”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学打拳,但我不愿说。

哈特说:“他非被打趴下不可。他要是以为拳击就像摔跤一样,那他会发现他大错特错了。”

很多家报纸对这件事作了大肆渲染,最有趣的标题是“小丑成了拳击手”。

以后再看到比佛,我觉得我能正眼盯着他看了。

现在我不再怕他,而是为他担惊受怕了。

其实我大可不必这样。比佛很快获得了被体育记者称道的“巨大成功”。他击败了一个又一个拳击手,米格尔街上的人不仅更怕他,也更以他为傲了。

哈特说:“这不过是因为他打的都是些没用的无名小辈,他还没碰到真正的高手呢。”

比佛好像又把我给忘了。我们见面时,他不再看我,也不再停下来和我说话。

他成了米格尔街的不安因素。我和别的人一样怕他。比起以前,我倒愿意如此。

他甚至更爱装腔作势了。

我们常见他穿着一条式样很蠢的栗色短裤在米格尔街上跑来跑去,一副目中无人的表情。

哈特吓坏了。

他说:“他们不该让坐过牢的人去打拳击。”

一天,一个英国人来到特立尼达,当地的报纸采访了他。那人声称自己是拳击手,曾获皇家空军拳击赛的冠军。他的照片上了第二天的晨报。

两天后,报上又登出了一张他的照片。这一次他只穿了一条黑短裤,戴着拳击手套,对着摄影师摆出一副打拳的架势。

标题是:谁敢向此人挑战?

特立尼达人回答道:“比佛敢向这人挑战。”

大伙儿知道比佛同意接受挑战时真是欣喜若狂。米格尔街成了新闻的热点,连哈特都十分高兴。

哈特说:“我知道这么说很蠢,但我还是希望比佛能打败他。”于是他在米格尔街上到处同那些有闲钱的人打赌。

那天晚上我们都到体育馆助威去了。

哈特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手里挥动着一张二十元的钞票,喊道:“二十比五,比佛肯定能打败他。”

我出六分钱与博伊打赌,赌比佛会输。

事实上,比佛出场走到拳击台上,旁若无人地跳来跳去时,我们看着都很兴奋。

哈特喊道:“是个男人。”

比赛惨不忍睹,我没敢多看。我一直在注意人群中唯一的一个女人。她是美国人,要不就是加拿大人,自始至终嚼着花生。她是个标准的金发女郎,头发像稻草一样黄。每当一拳打下去,人群欢呼时,她就抿一下嘴唇,好像那一拳是她打出去的,再接着恶狠狠地嚼起花生。那女人既不叫喊,也不站起来,更不挥手什么的。我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