谱系网 10(第2/3页)

像通常一样,在这种情况下,谈话便转到各自所来自的地方和现在生活的地方在饮食起居、爱情和礼仪等方面的差异上去了,在现在的地方,大家正接受着严格的评判。在不得不在饭桌上硬着头皮吃了德国式的酸甜调味汁之后,大家便来到客厅;为节约起见,天很黑时才点上蜡烛。精明的表兄比埃斯瓦尔觉得荷兰并不保险,于是跑到卡尔卡尔去待了些日子。他还以假名去了一趟法国,然后又在奥斯纳布鲁克和不来梅作了停留,以至于戴上了半真半假的新政客头衔。至于他的那个勇敢的妻子瓦朗蒂娜,她在成功地至少把其流亡的丈夫的一部分财产转入自己名下之后,钻新近出台的一项使她胆战心寒的法律的空子,提出离婚,以更好地保全其夫的财产。此前名为比埃斯瓦尔·德·布里亚尔德的古斯马凯女子大概因为其适应新潮流的表现而受到共和国军官们的赞许。尽管她的行为得到了她常偷偷地去拜访的未宣过誓的那位教士的赞同,但她仍因不得不违背女基督徒和妻子的义务而感到痛苦。幸好她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孩子们弄到奥地利去了,特别是小王后,得到了一位流亡的修女慈母般的爱。来访者瞥了一眼那个在玩陀螺的小夏尔-奥古斯丹。即使在恐怖时期,想到未来门当户对的联姻也不算是太早的。

从开着的窗户传出的一声轻微的咳嗽声使泰蕾兹抬起头来。她已怀胎八个月,身子重重的,她脚步迟缓地爬上楼去;她的大儿子小米歇尔-康斯坦丁躺在床上,浑身是汗,一名德国女佣在照看他,但医生已再无任何药方来治这种肺痨了。除了泰蕾兹以外,大家都认为这孩子熬不过夏天了。母亲因忧伤而冲着听不懂她的叮嘱的女佣大发雷霆。

泰蕾兹在卡尔卡尔墓地留下了两个孩子:那个肺痨病患者和摇篮中的新生儿。奥尔芬的空气也不行了,另外三个孩子在那儿死去。流亡归来的夫妇只带回来他们的小夏尔-奥古斯丹。

共和八年雪月富歇写了一封信通知北方地区总督,克里纳韦克之妻德格斯夫人获准回到自己的庄园软禁,并准许她享有自己的财产,但先前被国家拍卖的财产不在其内,那是不允许提出任何索赔请求的。第二天,一份由拿破仑签署的文件把手工工厂厂主克里纳韦克兄弟从流亡者的名单上划掉了,文件末尾同样写明对已失去的财产不得讨回。我们没有找到涉及米歇尔-多纳西安和康斯坦斯的类似文件。

对那兄弟俩冠以手工工厂厂主的头衔是因为一间小陶器厂新近盘到他们的名下。这么做也许是为了便于他们回到法国。这家小企业只有七名工人,向当地市场提供一些粗糙的盘子和杯子。我们不太清楚这家人家是依靠这个小厂来解除困境呢还是米歇尔-达尼埃尔和夏尔不愿面对上述往事,企图混入这个不管怎么说反正是从动乱中获得好处的商业资产者的行列,反正纨绔子弟从来就没有从事工业和商业的天分,那间工厂很快就关门大吉了。

令人怜惜的离婚女人瓦朗蒂娜·德·古斯马凯没能熬过那悲惨的年代,共和五年,在她丈夫第二次流放期间,她去世了,死时年仅三十七岁。泰蕾兹·德·格斯在从德国凄惨归来之后不久便告别了这个世界,享年四十二岁。亦称作克莱伊昂古尔的克里纳韦克女人康斯坦斯·阿德里安森活得稍长些,她于一七九九年以七十高龄辞世。如果说她远去德国的话,她是在与其儿媳分担流亡的忧伤与丧事之痛;如果相反,她留在当地,也许是因为她太柔弱,无法忍受鞍马劳顿,或者像瓦朗蒂娜那样,受命尽力保护家族利益,那她的余年就是在一种秘密的、提心吊胆的、受审问受检查的、共和派的拉拢以及充斥于该小城的保皇分子胆怯的叹息声中度过了。我们无法肯定她是否又见到了她流亡的孩子们,在笨拙的米歇尔-多纳西安身边的四十六年也不会让人产生任何羡慕。总之,她也像其他许许多多的女人一样,在这个自然淘汰率很高的年代,目睹了自己的几个孩子夭折的全过程。但是,任何生命都不能单看外表,特别是女人的生命,她那幅老年女人的画像并不阴郁。

“永别了,粉红色衣裙和金色鞋子……”康斯坦斯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盛装打扮,而是穿着革命年代的深色裙子,披着大围巾,唯一的首饰就是挂在胸前的一个十字架。不过,她的帽子却是一件精品,它与那个年代所有女人——从卡佩寡妇到夏洛特·科尔代——的帽子几乎一样,只是她的那顶又大又轻,多褶皱且鼓起,不期然地给予这位女公民一种巨大的薄纱光环戴在头上。她的脸上爬满了细皱纹,下巴变得窄小,如同很老的女人的脸;双眸明亮,发红的眼皮下眼睛仍很活泛,以一种冷峻的亲切看着我们,亲切中含着风趣和善良;嘴唇缩进,与眼睛的笑容不太相称。这个女人的样子并不蠢。

从一七九三年起便震撼着法国社会一部分人的“地震”没有离开过这些回到老家来的流放者。我们看到,他们临时地丢弃了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带贵族色彩的名字。帝国时期,特别是复辟时期,他们心里踏实了,又回到通常的习俗中去,请柬和婚丧嫁娶的通知信等老一套又时兴起来。但是,正常地大大方方地这么做是在合法化之后,在官方文件正式批准之后。

米歇尔-多纳西安活到一八〇六年才去世;米歇尔-达尼埃尔和夏尔享年八十岁,分别于篡权者路易-菲利普治下的一八三八年和一八四五年辞世。这几位还记得路易十六加冕礼的老人想必到死都在同神甫玩惠斯特,但愿这位神甫也能看到王位和祭坛的复兴。我们设想一下一八二四年前后他们有时乘着轻便马车前往黑山,那里的细沙曾是那间倒霉的小陶器厂的原料之一,而且“大骑士”夏尔-奥古斯坦在那儿监督建造一幢很具特色的路易十三-查理十世式的别墅,也许是要替代一幢失去了的别墅。

的确,似乎家族的某些田产被作为流放者的财产卖掉了,米歇尔-多纳西安又让出一些田产以应付艰难的日子。但是大革命过程中遭受损失的故事大部分是不可信的:公证书和我们所了解的这些被掠夺者的生活方式表明他们生活得很宽裕。在动乱年代,和大家一样受苦是一种值得夸耀和吹嘘的事,人人都在哭穷。至于那种要求农民们不求任何所得地主动退还从拍卖中买来的某些财产的虔诚传统,纯粹是无稽之谈。在佛兰德的这个角落里,地主与佃户几乎仍并肩生活着,由于地主制主要是少数宫廷贵族的事,羡慕、仇视、怨恨常常是有利的,但是有时候,爱和忠实的情况也是有利的。似乎这些克里纳韦克不管是否在名字上加有贵族的“德”字样,还是较为受人爱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