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38(第2/3页)

“啊,我么,神甫,”博杜安又喝光了酒杯里的酒后说道,“只要她有钱……”

米歇尔认为在其内兄身上的粗俗中看到了一种乡村绅士的媚态,他有点是因为胆怯有点是因为自傲地说些下流话,以证明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办法。他颇有道理地在这个人身上看出一种犬儒主义哲学,此人对生活没有什么更高的要求,逍遥自在地在混日子。然而,博杜安在家里人中却是有着一些潇洒的好榜样的。在上一代人中销声匿迹了的古怪之人伊代斯巴尔叔叔就同一个村妇和睦地同居了二十年。大家说服他,让他把她造就成一个诚挚的女人。一天早晨,婚礼的钟声敲响了,伊代斯巴尔出现了,他穿的衣服和鞋像是要在公园的泥泞小径上兜一圈似的,旧衣服纽扣上还插了一朵花,胳膊让他的心上人挽着,后者穿了一条崭新的裙子,是在里尔定做的。新郎左手腕上绕着三股一条的狗链子,牵着他的三条爱犬。在教堂门口,他寻找着能把他的阿佐尔、弗朗波和公爵夫人托付给谁的那些小孩,他终于锁定了他认识的一个小顽童,把狗链子交给了他,婚礼结束后再把它拿回来。

男爵想起自己在帝国海军当准尉的风光日子,便把自己的小儿子送到“博尔达”号上去了,这样做有点是为了让小儿子从这种轻松随意的氛围中走出来。但他的视力太弱,无法在军舰上求发展,所以被弄到商船上去了。但是,费埃城的维纳斯精灵一直庇护着他,直到他们公司的所在地波尔多。在第一次当船长时,在启航驶往巴西前夕,费尔南把一个化装得很好的年轻女子弄上船来当小厮。这个莎士比亚式的喜剧片断使他丢了职位。后来,他当了很长时间的副手。得到宽恕之后,在大战期间,他驾船运送过一次军队——他驾驶着运兵船在爱琴海的小岛和珊瑚中间穿来绕去,感觉自己是“在摸死神的乳房”。但是,死神表现得如同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他染上疟疾后,来巴黎调养,那是一九一六年,我比较经常地看到他,那个沉闷但粗壮的人,外表很冷漠,或者不如说是脸老紧绷着,他用一种平和的语调讲述着加利波利的恐怖。停战后,他退休了,同他那位长期以来陪伴着他的每次休假的美人儿隐居到西南部地区一个小城中去了。

在他只是偷偷潜入其中的那些年里,米歇尔对费埃城还是很满意的,城中的街面屋墙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毁坏,而且,在那儿,只有喜欢园艺的男爵一人痴情地但却并无品位地在照料一些并不繁茂的花坛。这座外表并不像是一座封建宅第的房屋倒像是一座要塞,因为居于其中的人总是在击退攻击者:游廊上架起了一只望远镜;当一个讨厌的男人或女人的马车出现在林荫道尽头时,大家各就各位,直到入侵的男人或女人放下一张名片走了之后。每天上午,大家为亨利五世而练习骑术;晚上,全家人一起玩游戏自娱。玩寻找隐藏物的游戏时,总是男爵夫人胜出,她步伐坚定地说是“有个人”在引领着她往隐藏物处走去;玩抽牌游戏时,如果点数组合不妙,她就作弊,手法还相当高明。

米歇尔在伦敦兴趣盎然地看过无数次催眠术表演。一天晚上,著名的催眠师皮特曼在一个音乐杂耍大剧场的舞台上献艺,他按惯例叫几个自愿者上来配合演出。米歇尔看见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便以几乎是机械的步伐走上前台的梯阶,但上台之后,却是一场“决斗”。米歇尔感到自己正准备屈从于这种莫名的力量——他想屈服了,但却不由自主地在抗拒着,于是,也用逼视的目光回敬着催眠师紧逼的目光。他肯定地说,在那天晚上之前,他还从未明白眼睛的魔力竟如此地强烈,它们不仅折射和反射物体,而且还在证实只显露在那上面的灵魂的神秘力量。皮特曼坚持了十分钟,然后一把把米歇尔推开了:

“这人不行。下一个……”

后来,米歇尔发觉自己也稍微地有了点巫术的天赋。在费埃城每天晚上的游戏中,他就给大家施催眠术,但男爵除外,他从不参加他们的游戏。玛丽-阿泰纳伊不肯承认自己被催眠了,为了向她证实,他又让她入睡,并强迫她脱掉了那双十六只纽扣的靴子和苏格兰长统线袜。男爵夫人醒来后,发现自己光着双脚,羞得满面通红,嚷叫着逃走了。

似乎从圣山那儿继承下来的能力也使得玛丽-阿泰纳伊能够看见鬼魂。晚上,在花园里溜达时,她曾多次遇上两个鬼,她认为那是往日的魂灵,或者也许是未来的魂灵?今天,我倒觉得后者更有可能,不管怎么说,在一个鬼魂可能让人害怕的地方,那两个手挽着手在小径上散步的鬼却让人好笑,正如家谱(而且还是真实的家谱)让人好笑一样。大部分人的想象力还不至于跑得这么远。

可是,一八八九年,米歇尔和贝尔特在蒙特卡洛租住了一个小别墅,男爵夫人在那里做了她最精彩的预知力的表演。她是去那儿看她的大女儿和女婿的,二女儿加布里埃尔此刻正让她忧心忡忡:加布里埃尔坚决要同丈夫离婚,后者是里尔的一个富户,但十分吝啬,是许多有名的暖房的拥有者,喜欢花胜过喜欢女人。加布里埃尔像姐姐一样美丽而喜爱运动,像母亲一样高贵而喜欢奢华的生活,她忍受不了一个惜财如命、连化妆品都舍不得替她买的丈夫。这些消息令费埃城的人黯然:男爵是从来不提这些事;对爱情的疯狂十分宽容的玛丽-阿泰纳伊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离婚会使她觉得丢丑,认为那是一种全新的反叛形式。加布里埃尔是否欺骗自己的丈夫相对来说并不重要,而M先生(我改变了其姓氏的起首字母)和他妻子不再一起生活,不再姓同一个姓,却让这位死时将要穿起圣方济各第三会袍子的母亲深感不悦。玛丽-阿泰纳伊想起加布里埃尔时心里总交织着一种焦虑和恼怒。

大约凌晨一点钟,在蒙特卡洛的那幢小别墅里,夫妇俩仍在自己二楼的房间里酣睡着。玛丽-阿泰纳伊住在三楼,在他们上面。楼梯上的脚步声惊醒了贝尔特和米歇尔,米歇尔还没来得及点燃蜡烛,房门下就现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来。房门启开,男爵夫人出现,她身穿白色长睡衣,手里拿着一只烛盘,蜡烛的小火苗在晃动着。米歇尔立刻想到麦克白夫人。夜游人坐到他床前,以一种失真的声音说道:

“加布里埃尔病得很厉害,我必须立刻回去照料她。”

“您在做梦,男爵夫人。回房去睡吧。”

她似乎没有听见这句答话,慢慢地站起身来向房门走去,衣橱的穿衣镜和壁炉上的镜子相互映照着她长长的身影和她手中蜡烛的光亮。她随手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只听见她走上楼去的笃笃声,随后,又听见楼上有拉动重物的吱嘎声,水倒进盆里的声响,不一会儿,又听见哗的一声把水倒进马桶里的声音。这之后,一片寂静。贝尔特和米歇尔决定继续睡觉。黎明时,米歇尔上了三楼。一点动静也没有,玛丽-阿泰纳伊的房门敞开着,她的大箱子装了一半东西,放在房间中央,周围是一些散乱的物件,马桶里装满了肥皂水,在凑合着整理好的、铺着她的有绗缝的棉被的床上,玛丽-阿泰纳伊穿得好好地睡着,双手抱着她的雨伞。吃早餐时,桌上放着的一封刚收到的电报告诉他们,加布里埃尔得了伤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