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41(第2/2页)

我原以为对这些年月的那个米歇尔,我没有看到过任何可以告诉我们有关他本人情况的东西。我弄错了。他专门请人为自己在左胳膊上刺了六个字母,那大概是在与贝尔特结婚之前的事,那六个字母是'ANÁΓKH,意为“宿命”。

这个词的选择几乎与文身这件事本身一样令人惊奇。至少,在我认识他的那个时代,宿命的古老概念在我父亲身上尚无任何回应,仅仅是置于这个词之下的普遍而模糊的概念。他自身的命运似乎倒是被赌神——运气神——及其所连带的多变与偶然的东西所控制。再说,这个灰暗而凄惨的词与一个一向注重及时行乐的人的性格很不匹配。我所看到的所有一切都证实,在米歇尔身上有着一种可以说是天生的福分,即使是在焦虑与忧愁明显地把它淹没的时候,这种福分仍然存在着,如同在一个遭受水灾的地方,你仍然感到临时的水患下面那块坚实的土地一样。然而,绝望是否深入在其心底里呢?年迈时的米歇尔的深邃的超脱和平静的醒悟可能让人去这么认为,而且,必要之时,也可以以此来加以阐释。

但是,如果情况果真如此的话,那他是在什么时期而且是因为什么才感到不可避免的事重压在自己身上的呢?'ANÁΓKH,宿命。我们可以假设里尔或卢万的那个大学生在读了《巴黎圣母院》之后,事先给自己制造了一种悲惨的命运,让人为自己刺下了克洛德·弗罗洛珍爱的这六个字母;在同一时期,乔治·杜·莫里耶也把他几乎是自传式的人物彼得·艾伯特逊表现成是受到这个被雨果挂在其坏神甫嘴边的凄惨希腊词语困扰的人。但是,除了惯犯和海员专用的这种文身在一八七三年的大学生中间不可能常见而外,这种过于简单的解释无法澄清什么。相反,喜爱并且在成熟时期尤为喜爱雨果的伟大诗篇的米歇尔(年轻时的米歇尔更沉湎于缪塞)不仅蔑视雨果的小说到了不公正的程度,而且,如果那只是一个学生的怪念头的话,他本会很容易地含笑承认这一点的。可他却从未这么承认过。但我也没有问过他对这六个模模糊糊地含着威胁的字母有多么看重。我俩之间的坦率是有一些界限的。这个词语对于他来说明显地属于一个也许是过去了但仍保留着的激动的领域,而且,试图涉足这一领域,是既不谨慎又不知趣的。

我更多的是想象他是在第二次入伍,在凡尔赛加入第七重骑兵团时刺上这个词语的。当时他主动要求归队,即使受到降职处分也要重归部队;但是,他很快便发现他不能没有莫德,所以又抛弃一切去找她了。然而,我不知道文身专家是否到过凡尔赛的兵营,也不知道这种装饰是不是属于陆军鄙夷不屑地留给海军的装饰。

我也可以描绘出后来在利物浦的水手酒吧的米歇尔,或者更晚一些时候,在阿姆斯特丹一处码头的一家小酒馆尽头的米歇尔,当时,班什号载着他和贝尔特、加布里埃尔在北海畅游,他正仔细地把这六个希腊字母写在一片纸上,让一个文身者依样文到他伸开的左胳膊上。'ANÁΓKH……在一个普通之人选择来让人文上一朵花、一只鸟、一面三色旗、一个临时喜欢上的名字或一个可爱的女人的地方,米歇尔却让人刺上了这六个宛如一个苦役犯的号码的字母。如果我们知道这六个字母与他对自己的一生有何判断之间的关系的话,我们就会更好地了解他。但我不是在写一部小说。'ANÁΓKH:宿命。


  1. ✑指19世纪末至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的那段时期。​
  2. ✑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小说《巴黎圣母院》中圣母院的副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