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米诺(第3/4页)

“这是诡辩,跟亚当一样陈旧的滥调。”

“对。亚当在不可摧毁的天堂里供养着夏娃。他独自和她相处,就象星星驻足在自己的轨道里一样。”

“是啊,是啊,”厄秀拉用手指头指点着他说,“你是一颗有轨道的星星!她是一颗卫星,火星的卫星!瞧瞧,你露馅儿了!你想要得到卫星。火星和卫星!你说过,你说过,你自己把自己的想法全合盘托出来了!”

他站立着冲她笑了。他受了挫折,心里生气,可又感到有趣,不由得对厄秀拉羡慕甚至爱起来,她那么机智,象一团闪闪发光的火,报复心很强,心灵异常敏感。

“我还没说完呢,”他说,“你应该再给我机会让我说完。”

“不,就不!”她叫道。“我就不让你说。你已经说过了,一颗卫星,你要摆脱它,不就这个吗?”

“你永远也不会相信,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回答,“我既没有表示这个意思,也没有暗示过、也没有提到过什么卫星,更不会有意识地讲什么卫星,从来没有。”

“你,撒谎!”她真动了气,大叫起来。

“茶准备好了,先生。”女房东在门道里说。

他们双双朝女房东看过去,眼神就象猫刚才看他们一样。

“谢谢你,德金太太。”

女房东的介入,让他们沉默了。

“来喝茶吧。”他说。

“好吧,”她振作起精神道。

他们相对坐在茶桌旁。

“我没说过卫星,也没暗示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指单独的星星之间既相关联又相互保持平衡、平等。

“你露馅了,你的花招全露馅了。”她说完就开始喝茶。

见她对自己的劝告不再注意,他只好倒茶了。

“真好喝!”她叫道。

“自己加糖吧。”他说。

他把杯子递给她。他的杯子等器皿都很好看。玲珑的杯子和盘子是紫红与绿色的,样式漂亮的碗和玻璃盘子以及旧式羹匙摆在浅灰与紫色的织布上,显得富丽高雅。可在这些东西中厄秀拉看出了赫麦妮的影响。

“你的东西够漂亮的!”她有点气愤地说。

“我喜欢这些玩意儿。有这些漂亮的东西用着,让人打心眼儿里舒服。德金太太人很好,因为我的缘故,她觉得什么都挺好。”

“是啊,”厄秀拉说,“这年头儿,女房东比老婆要好啊。她们当然比老婆想得更周全。在这儿,比你有了家室更自在,更完美。”

“可你怎么不想想内心的空虚呢?”他笑道。

“不,”她说,“我对男人们有如此完美的女房东和如此漂亮的住所感到嫉妒。男人们有了这些就没什么憾事了。”

“如果是为了养家糊口,我希望不至于如此吧。就为了有个家而结婚,这挺恶心的。”

“同样,”厄秀拉说,“现在男人不怎么需要女人,是吗?”

“除了同床共枕和生儿育女以外,就不怎么需要。从根本上说,现在男人对女人的需要是一样的,只不过谁也不愿意做根本的事情。”

“怎么个根本法?”

“我的确觉得,”他说,“世界是由人与人之间神秘的纽带——完美的和谐地连结在一起的。最直接的纽带就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纽带。”

“这是老调子了,”厄秀拉说,“为什么爱要是一条纽带呢?

不,我不要它。“

“如果你向西走,”他说,“你就会失去北、东和南三个方向。如果你承认和谐,就消除了一切混乱的可能性。”

“可爱的是自由啊。”她说。

“别说伪善的话,”他说,“爱是排除所有其它方向的一个方向。你可以说它是一种自由。”

“不,”她说,“爱包含了一切。”

“多愁善感的假话。”他说,“你需要混乱状态,就这么回事。所谓自由的爱,所谓爱是自由、自由是爱之说纯属虚无主义。其实,如果你进入了和谐状态,这种和谐直到无法改变时才能变得纯粹。一旦它无可改变,它就变成了一条路,如同星星的轨道一样。”

“哈!”她刻薄地叫道,“这是死朽的道德精神。”

“不,”他说,“这是造物的规律,每个人都有义务,一个人必须与另一个人终生结合,但这并不意味着失去自我——它意味着在神秘的平衡与完整中保存自我——如同星与星相互平衡一样。”

“你一扯什么星星我就不能相信你,”她说,“如果你说得对,你没必要扯那么远。”

“那就别相信我好了,”他气恼地说,“我相信我自己,这就够了。”

“你又错了,”她说,“你并不相信你自己。你并不完全相信你自己说的话。你并不真地需要这种结合,否则你就不会大谈特谈这种结合,而是应该去得到它。”

他一时间无言以对,愣住了。

“怎么得到?”他问。

“仅仅通过爱。”她挑衅般地回答。

他在愤怒中沉默了一会儿说:“告诉你吧,我不相信那样的爱。你想让爱帮助你达到利己的目的,你认为爱是起辅助作用的,不仅对你,对谁都如此。我讨厌这个。”

“不,”她叫,着象一条眼镜蛇那样仰起头,目光闪烁着。

“爱是一种骄傲,我要的是骄傲。”

“骄傲与谦卑,骄傲与谦卑,我了解你,”他冷冰冰地反驳道。“前倨后恭,再由谦卑到倨傲——我了解你和你的爱。

骄傲与谦卑在一起跳舞。“

“你真确信你知道我的爱是什么吗?”她有点生气地讽刺道。

“是的,我相信我知道。”他说。

“你过分自信了!”她说,“你这么自信,怎么就一贯正确呢?这说明你是错的。”

他不语,深感懊恼。

他们交谈着,斗争着,到最后他们都对此厌倦了。

“跟我讲讲你自己的情况和你家人的情况吧。”他说。

于是她对他讲起布朗温家的人,她母亲,她的第一个恋人斯克里宾斯基以及她与斯克里宾斯基关系破裂后的经历,他默默坐着听她娓娓道来,似乎怀着敬意在听。她讲到伤心处,脸上显出难言的苦相,那表情使她的面庞更楚楚动人。他似乎被她美丽的天性所温暖,他的心感到欣慰。

“莫非她真可以信誓旦旦一番?”他怀着一腔激情这样思忖着,但不抱任何希望,因而心里竟漫不经意地自顾笑起来。

“看来咱们都很苦啊。”他嘲讽般地说。

她抬眼看看他,脸上禁不住闪过按捺不住的狂喜,眼中亮起一道奇异的光芒。

“谁说不是啊!”她不管不顾地高声叫着。“这有点荒谬,不是吗?”

“太荒谬了,”他说,“痛苦让我厌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