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6页)

“当时没有别的人想要帮助这个孩子,”麦卡洛先生补充道,“难道在一个父母双全的稳定家庭里成长,对米拉贝尔而言不是一件更好的事情吗?”

“有人觉得米拉贝尔会脱离她出身的文化,”制片人说,“你们怎么回应这样的问题?”

麦卡洛太太点了点头。“我们会非常注意的,”她说,“我们家里的墙上添了许多亚洲风格的艺术品,”她朝挂在壁炉旁边的几幅水墨卷轴扬了扬手,炉架上还摆了一尊唐三彩马,“我们保证,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让她经常接触自己出身的文化。而且她已经爱上了米饭。其实,她最开始吃的固体食物就是米饭。”

“同时,”麦卡洛先生说,“我们希望米拉贝尔像个典型的美国女孩一样长大,我们希望她知道,自己和大家完全一样。”屏幕上又出现了麦卡洛夫妇站在米拉贝尔的婴儿床边的画面,采访录像到此为止。

连理查德森家的孩子们都分成了两派。理查德森太太自然坚定地支持麦卡洛一家,莱克西也是。“瞧瞧米拉贝尔现在的生活,”二月中旬的一天晚上,莱克西在饭桌上叫道,“在大房子和院子里玩,两个装满玩具的房间,她妈妈可没法给她这样的生活。”理查德森太太表示赞同:“他们非常爱她,他俩等了那么久,一直想要孩子,而米拉贝尔刚出生就去了他们家,早就忘记了她母亲,马克和琳达是她记忆中唯一的父母。现在把孩子从这对模范父母手中带走,是相当残忍的做法。”

穆迪和伊奇却倾向于支持贝比。“她不过是一时糊涂,犯了个错。”穆迪坚称,珀尔已经把贝比的故事告诉了他,而穆迪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站在珀尔那边,“起先,她觉得自己不能照顾宝宝,可后来情况变了,她又可以照顾了,而且要回孩子并不意味着把她永远带走。”伊奇的评论更简单:“她是妈妈,他们不是。”这件案子仿佛在她内心深处燃起一道小火苗,虽然她尚未意识到这一点,也暂时没有能力将当下的感觉表达出来。

“克里夫和克莱尔昨晚为了这事吵架了。”一天下午,布莱恩告诉莱克西,他俩躺在布莱恩的床上,衣衫不整,布莱恩这天没去参加曲棍球训练,反而跑到床上来和莱克西练习另一种运动。“他们以前从来没吵过架。”布莱恩父母的争吵是从晚饭时开始的,他去睡觉的时候,父母又展开了一言不发的冷战。“我爸觉得她最好留在麦卡洛家,他认为有贝比这样一个母亲,孩子没有未来。他说,贝比是那种会把贫穷传给下一代的母亲。”

“那你是怎么想的?”莱克西问。布莱恩犹豫了。他父亲当晚的慷慨陈词被他母亲打断了——虽说她经常这么干,但从未像昨晚那样激动。“既然如此,你觉得让那些黑人小孩都去白人家怎么样?”她说,“这样就能打破贫穷的恶性循环吗?”她猛地把锅子丢进洗碗池,溅起一大片水花,“既然他们这么希望帮助黑人群体,为什么不首先改变有弊端的社会制度呢?”布莱恩觉得父亲的论断更合乎逻辑——孩子被白人家庭收养可以获得更多的机会,但与他母亲一样,麦卡洛太太苍白修长的胳膊抱着那个棕色的小身体所形成的色彩对比又让他觉得刺眼,甚至迁怒于始作俑者——贝比。

“我认为她应该学会小心一点儿,这样就能避免现在的情况,”他不自在地说,“比如别忘了用安全套,这很难吗?去药店里买几盒,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你最擅长答非所问,布莱恩。”莱克西站到地板上,抓过牛仔裤。

布莱恩扯掉她手中的裤子。“别去想了,又不关我们的事,对吧?”他搂着她,莱克西很快便忘记了小米拉贝尔和麦卡洛夫妇,除了布莱恩贴在她耳朵上的嘴唇。

在艾德·林的帮助下,贝比正式提交了申请书,法庭授予她临时探访权,每周可以看望女儿一次,为期两小时。麦卡洛夫妇暂时保留婴儿的监护权。

没人对这个安排感到满意。

“我们只能在图书馆或者‘公共场所’见面,”贝比向米娅抱怨,“她都不能到我家来,我只能在图书馆里抱抱我自己的孩子,社工还得坐在旁边,一直看着我,好像我是个罪犯,会伤害亲生女儿。麦卡洛家的人说,我可以到他们家去看女儿,他们是不是觉得我坐在偷走自己女儿的人家里也能笑得出来?而且他们家壁炉前面挂的全都是另一个女人抱着我的孩子的照片,我能在那里坐得住?”

麦卡洛太太也有自己的怨言。

“简直难以想象,”她打电话告诉理查德森太太,“把你的宝宝交给一个陌生人,看着你不认识的女人抱着你的孩子走来走去,每次听到门铃响我都会抓狂,埃琳娜。她和社工抱着孩子离开之后,我都会跪下来祷告,希望她能遵守承诺,准时把孩子送回来。探访的前一天晚上,我都睡不着觉,只能吃安眠药。”理查德森太太同情地咂了咂舌头,“而且每周的探访时间都不固定。每次我都说,拜托,我们能不能选个固定的时间,求你了,每周选一天,至少让我预先知道你什么时候来,也好有所准备。可她偏不,每次都在探访的前一天才通知社工,说她那时候才知道餐厅的排班。有天下午,我突然接到社工的电话——‘我们明天上午十点过去’,这次连半天都不到,我简直快要疯了。”

“不过是暂时的,琳达,”理查德森太太安慰道,“三月底就开庭了,州里当然会把孩子判给你。”

“但愿你是对的,”麦卡洛太太说,“但如果他们决定……”她突然说不出后半句话,觉得喉咙发紧,只能做个深呼吸来舒缓情绪,“这个结果我根本不愿去想,也觉得他们不可能这样做。”她的音调变得尖锐起来,“假如她连自己的工作时间都无法安排,又怎么能给孩子提供稳定的成长环境呢?”

“这也是暂时的。”理查德森太太说。

理查德森太太的内心可不像表面那么冷静:越是想到米娅,她越是生气,越生气就越无法不去想米娅。

她在西克尔高地过了一辈子,西克尔的价值观早已深入骨髓。她的童年记忆里,主色调是广袤的绿:宽阔的草坪、高大的树木。是富裕安定的生活造就了这片绿色。绿色也是几十年来克利夫兰城市宣传册的背景色,仿佛在讨好当地的那些正派居民,争取他们的支持。这无可厚非,因为“正派人”是当地的主流,比如理查德森太太的祖辈。从西克尔高地建立居住区的时候开始,他们就在这里生活。作为“正派人”的代表,1927年,他们来到还是一个小镇的西克尔——但那时候这里就被誉为“世界上最好的居住区”。她的外祖父在克利夫兰市中心的“百万富翁角”长大,他们家的豪宅与洛克菲勒家、美国电报业巨头和美国国务卿家的房子同在一条街。然而,到了理查德森太太的外祖父那一辈——从事律师职业的他事业有成,准备带未婚妻回克利夫兰结婚——市中心已经变得嘈杂拥挤,空气弥漫的煤烟会弄脏女士们的衣服,所以外祖父决定搬到郊区。朋友们劝阻他,因为他们认为搬到远离城市的地方实在疯狂。但他热爱户外运动,未婚妻还是个出色的马术师,西克尔高地有三条适合骑马的山道,有适于垂钓的蜿蜒溪流,源源不竭的新鲜空气,此外还有一条直通城市腹地的商业铁路。夫妇俩在塞奇威克路买了房子,雇了女佣,加入了乡村俱乐部。理查德森太太的外祖母为她的马杰克逊修了一座马厩,成为“花盆”园艺俱乐部的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