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5页)

“知道是谁贴的就好了。”

“谁贴的谁知道。”牙医说。

镇长经常是几天几天的不吃饭。原因很简单,他把吃饭这件事给忘了。要说他的活动,有时候也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可又不是老这么忙,很多时候却又闲得无聊,在镇上东走走西看看,或者把自己关在那间装了钢板的办公室里,也不知道日子是怎样打发过去的。他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老是待在一个地方,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从来没有按一般人的习惯生活过,只有饿得实在顶不住了,才到饭店里随便吃点什么。

那天,他和阿尔卡迪奥法官共进午餐。整个下午他们都在一起,直到办完卖土地的手续。请来的行家估好了地价。临时任命的检察官只干了两个小时就没事了。四点钟刚过,他们走进台球厅,两个人好像是为了前程奔波,刚刚长途跋涉归来似的。

“总算完事了。”镇长挥了挥手说。

阿尔卡迪奥法官没有搭腔。镇长看到他在柜台那里找凳子,便递给他一片止痛片。

“来杯水。”镇长对堂罗克说。

“来杯冰镇啤酒吧。”阿尔卡迪奥法官提出自己的要求,说完把头耷拉在柜台上。

“那就来一杯冰镇啤酒。”镇长改口道。他把钱撂在柜台上,又说:“这个钱是他挣来的,干起活可真像个男子汉。”

阿尔卡迪奥法官喝完啤酒,用手指揉了揉头皮。台球厅里洋溢着一派节日气氛,人们正等着看马戏团打这儿路过。

镇长从台球厅望出去,正好看见马戏团走过来。乐队敲锣打鼓,先是一个身穿银白色衣服的姑娘骑着一头矮象走过去,象的耳朵和芋头叶一样。后面是几个小丑和杂技演员。雨过天晴,黄昏像水洗过似的。在落日余晖的照射下,天又热起来了。音乐声戛然停止,一个男人踩着高跷出来报幕。全镇居民不声不响地仿佛从地底下一拥而出,走上街头。

安赫尔神父从书房里看见马戏团打门口走过。他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晃着脑袋。童年时代的欢快心情复苏了。从吃晚饭直到入夜时分,这种情绪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他查看了哪些人进入电影院,然后独自回到卧室的时候,这种情绪才消失。晚祷之后,他痴痴地坐在藤摇椅上,甚至没有听到九点的钟声,也不知道电影院的高音喇叭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只有一只癞蛤蟆在呱呱鸣叫。他从摇椅上站起来,走到写字台前,给镇长写了一个呈文。

应马戏团老板的邀请,镇长在荣誉席上落座观看节目。开始表演的是吊杆,后来出来几个小丑。接着,卡桑德拉出场了。她穿着一件黑丝绒衣服,蒙着眼睛,表演的节目是猜观众在想什么。镇长赶紧溜走了。他在镇上做了例行的巡逻后,十点钟来到警察局。一封字迹工整的信函正在等着他拆阅。这是安赫尔神父的呈文。神父如此正经八百地提出要求,倒叫镇长大吃一惊。

镇长叩门的时候,安赫尔神父正在脱衣服。“好家伙,”这位堂区神父说,“他来得这么快,真没想到。”镇长还没进门,神父就听出是他来了。

“我很高兴能当面答复您的信件。”镇长笑容满面地说。

他把帽子一甩,扔到藤摇椅上,帽子像唱片似的打了几个滚。柜子下面有几瓶汽水,放在一个小盆里,用冷水冰着。安赫尔神父拿出一瓶。

“喝瓶柠檬汁吗?”

镇长同意了。

“打扰您了,”堂区神父开门见山地说,“您对匿名帖这样漠不关心,我很担忧。”

看见神父讲话的样子,人们或许以为他在开玩笑,但镇长完全当正经话听。他心里想,为什么安赫尔神父对匿名帖竟会担心到这种地步,实在令人莫名其妙。

“您也惦记着这件事,神父,这可有点怪了。”

安赫尔神父在桌子的抽屉里翻腾着,找开瓶的起子。

“我担心的并不是匿名帖本身,”找不到起子,瓶子打不开,神父不知如何是好,“我担心的是……怎么说呢……这里面有某种不公道的东西。”

镇长从神父手里夺过瓶子,用靴子上的马蹄铁起下瓶盖,他左手的动作十分熟练,安赫尔神父不得不佩服。镇长用舌头舔了舔流到瓶颈上的泡沫。

“这种私生活的事,”他开了头,一时又想不出个主意,“说真的,神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哪。”

神父走到写字台旁。“您应该知道怎么办,”他说,“不管怎么说,这对您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他用茫然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又换了一种口气说:

“礼拜天之前得采取点行动。”

“今天是礼拜四。”镇长说。

“我知道今天是礼拜几。”神父回答道。他暗自鼓了鼓劲,又接着说:“也许您还来得及尽到自己的职责。”

镇长使劲地攥住汽水瓶,好像要把它拧弯似的。安赫尔神父看见他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步履矫健,神情潇洒,一点也不像个中年人的样子。神父确实有些自惭形秽了。

“您看,”神父重申了自己的看法,“这也不是什么百年不遇的事。”

钟声响了十一下。最后一声回音消逝了。镇长两手撑在桌面上,朝神父俯下身来。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强忍住的忧虑神情,说话的声音也透露出这种情绪。

“您看,神父,”他开口了,“眼下镇上平安无事,人们开始相信政府了。现在要是为这种区区小事动用武力,冒的风险可就太大了。”

神父点头表示同意,但又进一步解释说:

“我的意思是,采取点一般的行政措施。”

“不管怎么说吧,”镇长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我一定考虑一下现在的情况。您知道,我那里有六名警察,整天待在警察局,光拿钱不干事,想换也换不掉。”

“我知道,”安赫尔神父说,“这也不能怪您。”

“现在,”镇长没有答理神父的插话,仍然急切地说,“三名警察是普通刑事犯,从监狱里提出来冒充警察的,这件事对谁都不是秘密。情况就是这样。我可不敢冒险让他们上街抓人。”

安赫尔神父摊开两手。

“当然,当然,”他连声表示同意,“他们当然不能算数。不过,比如说,您为什么不动用良民百姓呢?”

镇长直起身子,一口一口毫无滋味地呷着瓶子里的汽水。他的前胸后背全都浸满了汗水。他说:

“您不是说过吗,那些良民百姓看到匿名帖,都要快活死了。”

“并不是所有的人。”

“再说,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事,不值得兴师动众。我这是跟您说实话,神父,”镇长和和气气地说,“直到今天晚上我还没有想过,这件事和您、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