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页)

电影院老板在大街拐角的地方追上了镇长。“怎么又来了这么一招啊。”他大声嚷道,“敲十二下钟就够呛了,现在怎么又吹起号来了。”镇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算扬长而去。

“我要把电影院没收。”他说。

“不行,”老板顶撞道,“电影院不是公共事业。”

“在宵禁状态下,”镇长说,“电影院也可以被宣布为公共事业。”

他收起了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警察局的楼梯。上了二楼,他伸开两臂,又笑了起来。

“臭狗屎,”他喊道,“您也来了?”

马戏团老板躺在一把折叠椅上悠悠自得,活像东方的君主。他出神地叼着一只水手烟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示意镇长坐下。

“咱们来谈谈生意吧,中尉。”

镇长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老板那只戴着五光十色的宝石的手托着烟斗,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手势。

“可不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

镇长挥了一下手,表示可以。

“自从看见您刮脸的那天起,我就了解您的为人了,”老板说,“这么说吧,我这个人是很有眼力的。我知道,这次宵禁对您来说……”

镇长打量着他,脸上露出了寻开心的神态。

“……可是对我来说,我花了钱安好场子,还要养活十七个人、九头驯兽,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那又怎么样呢?”

“我提议,”老板说,“十一点开始宵禁,夜场的进项咱俩平分。”

镇长满面含笑地坐在椅子上,没有挪动一下。

“想必您已经在镇上打听过了,”他说,“有人告诉您,说我是强盗。这种事,用不着费多大劲儿就能打听到。”

“我说的是正经的生意。”老板抗议说。

老板没有留神,不知什么时候镇长拉下了脸。

“礼拜一再说吧。”中尉不置可否地说。

“到礼拜一,我肚子都得饿瘪了,”老板顶撞道,“我们是穷人哪。”

镇长轻轻地拍拍马戏团老板的后背,把他推到楼梯口。“别跟我叫苦了,”他说,“这种事我清楚。”两人站在楼梯前,镇长用安慰的口吻说:

“今天晚上叫卡桑德拉到我这儿来一趟。”

老板想转过身去,但背上那只手使劲扳住他。

“当然可以,”老板说,“咱先不谈这个事。”

“叫她来,”镇长坚持道,“有事明天再谈。”

本哈民先生用手指尖推开纱门,但是没有走进去。他憋着一肚子的气,大声道:

“窗户,诺拉。”

诺拉·德哈科夫是个中年妇女,身材高大,头发剪得像个男人。她躺在昏暗的房间里,对着电风扇,正等着本哈民先生来吃午饭。听到喊声,她吃力地站起身来,打开临街的四扇窗户。一股热气冲了进来。屋里的地面上墁着花砖,每块砖上都画着一只模样相同的孔雀,家具上蒙着花布。房间的装饰给人一种愈穷愈讲究的印象。

“大家议论的事是真的吗?”她问。

“议论的事多着呢。”

“比如蒙铁尔寡妇,”诺拉·德哈科夫进一步说,“人们都说她又疯了。”

“依我看,她早就疯了。”本哈民先生说,随后又没好气地加上一句:“是这么回事,今天上午,她要从阳台上跳楼自杀。”

饭桌的两头各摆一份餐具,从大街上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上帝降罪啊。”诺拉·德哈科夫说着拍了拍手,叫用人上菜。她把电风扇挪到餐厅里。

“从今天上午起,她家里满屋子都是人。”本哈民先生说。

“这倒是个好机会,可以从内里看看这个老太婆。”诺拉·德哈科夫答道。

一个头上扎着红锻带发结的黑人小姑娘把热汤端到桌上。餐厅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鸡肉的香味,屋里热得令人难以忍受。本哈民先生把餐巾掖进衣领说:“祝你健康。”他拿起勺子想喝口热汤。

“吹一吹,傻瓜,”诺拉·德哈科夫不耐烦地说,“还不把上衣脱掉。你这种不开窗户不进屋的毛病都要把人热死了。”

“现在更得让窗子大敞四开了,”他说,“免得人家说,从大街上看不见我在你家里干些什么。”

本哈民先生得意地笑了笑。诺拉·德哈科夫看见他露出了像火漆一样鲜红的牙床。“别出洋相了,”她喊起来,“人家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在乎。”热汤可以喝了。他们一边喝汤一边断断续续地拉家常。

“我倒是担心人家议论莫尼卡。”她指的是她十五岁的女儿。自从上中学以后,莫尼卡还没回来度过假。“至于我,议论来议论去无非是那些人们早就知道的事。”

这一回,本哈民先生没有像往常那样向她投去不赞同的目光。他们默默地喝着汤,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张两米长的桌子,这是他规定的最短距离,特别是在公开场合。二十年前,她在中学读书的时候,本哈民先生给她写过几封长长的情书,她也总是热情地回信。有一次假期到农村野营,奈斯托尔·哈科夫喝得醉醺醺的。他抓住诺拉的头发,把她拽到院子的一个角落里说:“你要不和我结婚,我就毙了你。”毫无商量的余地。假期一完,他们结了婚,十年后又分居了。

“说来说去,”本哈民先生说,“还是别关上门,免得让人家胡乱猜想。”

喝完咖啡,他站起身来说:“我走了,米娜该等急了。”走到门口,他戴上帽子,高声说道:

“这屋里像着了火一样。”

“我不是一直这么说嘛!”她说。

本哈民先生走到最后一个窗子口,转过身来向她表示祝福。诺拉·德哈科夫看到本哈民先生告辞走了,把电风扇拿进卧室,关上门,脱光衣服,然后,和每天午饭后一样,走进浴室,坐在抽水马桶上独自一人想心事。

每天她都看到奈斯托尔·哈科夫从她门口走过四次。大家都知道,他现在和另外一个女人同居,有了四个孩子,人们把他看作一位模范父亲。近年来,有好几次他带着孩子从她门口走过,但是从来没和他的女人一起来过。她看到他消瘦了,苍老了,面无血色,成了一个陌生人,过去那种恩爱关系已不堪回首。有时候,她独自一人睡午觉,也曾热切地怀念过他,只不过不是他现在这副样子,而是在莫尼卡出世之前的样子。当时他们相爱时间不算长,但是感情却如胶似漆,没有闹过别扭。

阿尔卡迪奥法官一直睡到正午才起床。他到了办公室才听说告示的事。他的秘书呢,从早晨八点镇长让他起草告示起,就一直惶惶不安。

“不管怎么说,”阿尔卡迪奥法官知道了详情以后,思忖了一下说,“措辞太激烈了。没有这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