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4页)

卡米查埃尔先生被带到办公室,镇长请他坐下,他没有搭腔。他站在办公桌前面,衣服又是湿漉漉的。镇长问他看没看到周围发生的事情,他几乎连头也没有动一动。

“好吧,”镇长说,“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考虑一下怎么处理。不管怎么说吧,”他继续道,“你要记住,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反正你已经卷进来了。”

卡米查埃尔先生还是愣怔怔地站在办公桌前面,衣服贴在身上,皮肤开始发肿,好像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似的。镇长又等了一会儿,看他还是没有反应。

“我说,卡米查埃尔,你要识时务,现在咱们是一家人了。”

他说话的时候,神态庄重,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但是,这些话似乎没在卡米查埃尔先生的脑海里掀起任何波澜。他站在办公桌前,身体肿胀,神情忧悒,一动也不动,等到大铁门关上之后,他还是这副神态。

这时候,在警察局门前,两名警察抓住佩佩·阿马多母亲的手腕。三个人争斗了一气,好像正要歇一会儿。那个女人静静地喘着气,眼泪已经哭干了。镇长一出现在门口,她便嘶哑地号叫了一声,猛地一甩,从一名警察手里挣脱出来,另一名警察挥拳把她打翻在地上。

镇长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他叫一名警察陪着他走到大街拐角,来到围观的人群面前。他对着众人说:

“要是大家不愿意看着事情闹大,哪位出个头,把这个女人带到家里去。”

警察陪着镇长穿过人群来到法院。法院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镇长又到阿尔卡迪奥法官家里去,连门也没敲,就推开大门,高声喊道:

“法官!”

阿尔卡迪奥法官的女人拖着孕妇特有的腔调在暗影里回答说:

“出去了。”

镇长站在门槛上问:

“上哪儿去了?”

“上他去的地方呗,”女人说,“准是找哪个臭婊子去了。”

镇长示意要警察进去。他们大摇大摆地从阿尔卡迪奥法官的女人身旁走过,谁也没有看她一眼,在卧室里搜查了一气,连个人影也没发现,于是他们又回到堂屋。

“他什么时候出去的?”镇长问。

“前天晚上。”女人说。

镇长沉吟了好大一阵儿。

“婊子养的,”他冷不丁地喊道,“他还能入地五十米!还能又钻进他婊子娘的肚子里去!不管是死是活,一定得把他揪出来。政府的手哪儿都够得着。”

女人叹了口气。

“您这些话,上帝会听见的,中尉。”

天慢慢地黑下来了。街上的人群还被警察拦在警察局的拐角处。有人把佩佩·阿马多的母亲带走了。小镇表面上平静下来。

镇长径直走到死者的牢房。他吩咐人拿来一块帆布,和警察一起给死者带上帽子、眼镜,再用帆布把尸体包裹起来,随后,在警察局里搜罗来一些麻绳和铁丝,把尸体从脖子一直缠到脚腕。收拾停当后,镇长浑身热汗淋淋,但心情总算平静下来了,仿佛从身上卸下了一副重担。

这时候,他把牢房的灯打开。“找把铁锹、镐头,再带盏灯来,”镇长命令警察说,“叫上冈萨莱斯,你们一块儿到后院,挖个深坑。靠里边挖,那儿比较干松。”他说说停停,仿佛想一句说一句似的。

“你们一辈子都给我记住,”他最后说道,“这个小子没死。”

过了两个小时,坟坑还没有挖好。镇长从平台上望出去,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一名值勤的警察从一个墙角走到另一个墙角。他打开楼梯的灯,躲到大厅最幽暗的一个角落,耳边只听见远处一只石鸻鸟一声一声地啼叫。

安赫尔神父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他先是听到神父和值勤警察说话,接着又听见陪他一起来的人说了几句,最后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他躺在折叠椅上没有动弹,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他们边说边走进警察局,旋即听到上楼的脚步声。黑暗中他伸出左手,抓住卡宾枪。

安赫尔神父看见镇长出现在楼梯顶上,当即停下脚步。再下面两级站着希拉尔多大夫。大夫身穿一件浆洗过的白大褂,手里拎着药箱。一见镇长,他露出了两行尖利的牙齿。

“我白等了,中尉,”大夫客客气气地说,“整整一下午我一直等着您叫我来验尸。”

安赫尔神父用明亮而温顺的眼睛盯着大夫,然后又转向镇长。镇长笑了笑。

“验什么尸啊,”他说,“又没死人。”

“我们想看看佩佩·阿马多。”堂区神父说。

镇长把卡宾枪的枪口对着下面,仍旧对大夫说:“我也很想看看他,有什么法子呢?”说罢,板起了面孔。

“他逃跑了。”

安赫尔神父迈上一级楼梯。镇长举起卡宾枪,对准神父。“站住,别动,神父!”他警告说。此时,大夫也登上了一级楼梯。

“听我说,中尉,”大夫还是笑吟吟的,“在咱们镇上没有不透风的事。从下午四点钟起,大家都知道你们把那个小伙子干掉了,和堂萨瓦斯害死卖出去的驴用的办法一样。”

“他逃跑了。”镇长重复了一遍。

镇长只顾盯住大夫,不料安赫尔神父高举着双臂一下子登上两级楼梯。

镇长咔的一声拉开枪栓,两腿叉开,兀立在那里。

“站住!”他一声断喝。

大夫抓住堂区神父的衣袖。安赫尔神父咳嗽起来。

“打开窗子说亮话,中尉,这个尸非验不可。”大夫说。他说话的口气很硬,多少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监狱的犯人都爱得晕厥病,这个秘密现在也该揭开了!”

“大夫,”镇长说,“你敢动一动,我就开枪。”他斜着眼瞥了一下神父,又说道:“您也一样,神父。”

三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除此之外,”镇长继续对神父说,“您该高兴高兴了,神父。匿名帖就是那个小伙子贴的。”

“为了上帝的爱……”安赫尔神父说。

一阵痉挛性的咳嗽弄得他无法继续说下去。镇长等着他咳完,又说:

“你们听着,我开始数数。一数到三,我就闭上眼,冲着大门开枪。从现在起,你们要永远记住我的厉害。”他毫不含糊地警告大夫道:“少说废话。现在在打仗,大夫。”

大夫拉住堂区神父的衣袖下了楼梯,没再转过身来。蓦地,他放声大笑起来。

“我喜欢这样,将军,”他说,“现在我们算是知道谁是谁了。”

“一!”镇长开始数数。

他们走了出来,没有听见数“二”。走到警察局拐弯的地方,两个人分了手。神父已经支持不住。他眼里噙着泪水,把脸扭到一边去。希拉尔多大夫面带微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大惊小怪的,神父,”他说,“生活就是这样。”大夫走到家门口拐角的地方,借着路灯看了看表,差一刻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