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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母亲的死作为我今后生活的分界线。”
直子沉默着,没有说话。光介又讲起了他的母亲。
“我四五岁时的事儿,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妈妈还年轻,我也很幼小,那时,我觉得母亲很美。母亲经常抱着我,我总爱玩母亲的手掌。当时,母亲的手掌那么胖那么柔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就问她这是什么。母亲说是肉啊。这种答案让我还不满足,我又问这是什么,母亲说不是说了吗,肉。可是,我还不明白,就又问。就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后来,母亲突然把我从她的膝盖上推了下去,说你这讨厌的孩子真-人。我吓得哇哇地哭了起来。”
直子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感到光介很可怕。
“当时,你父亲还健在吧?”
“对。”
“你还记得你父亲吗?”直子问道。她似乎在避开光介母亲的话题。
“模模糊糊地还记得。”光介无精打采地说。
“我记得母亲和以前那个父亲关系挺好的。以前那个父亲是个很善良和蔼的人。”
“他要是活着,就幸福了。”
“我说的是我母亲幸福。”
直子没有说话。她觉得光介的说法有些奇怪。
春风调皮地猛地吹了进来。光介站起身来,关上了走廊的玻璃,又拉上了屋子的拉门。
楼下门厅传来了女人来访时的柔和的声音。直子立时感到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吉日已在日历上选好了。这一天是“先胜”①,所以仪式宜在上午举行。新娘惠子必须提前两个小时到达东京会馆,在那儿化妆,更换和服。由于母亲宫子要穿黑色礼服,直子也要穿着和服从家里走,所以就定好由穿西装、化妆简单的千加子陪惠子早些离家。
①宜于办急事、诉讼的吉日。
虽然已经请好了帮忙的人,但宫子仍然摸黑就起了床,忙忙碌碌地准备起临行前的家宴来。她做了惠子所喜欢的白酱豆腐汤、盐烤绸鱼……
“直子,去叫你爸爸去。已经8点了。”
直子起身喊了父亲好几次。
高秋看到饭菜以后,说了句:
“噢,对啦。”便走到门厅,擦起黑皮鞋来。
直子也来到门厅,说:
“爸爸,鞋待会儿我擦。您还是快点儿坐下吧……”
“嗯。不过,你刚洗干净的手又要弄脏的。”
“爸爸。”千加子大声地喊道。
“马上就行。一会儿就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大家都很心急,但谁也没有动筷子。
千加子又起身来叫高秋。高秋在卫生间正在仔细地洗着手。
“你们都没吃呢。你们先开始不就行了……”
“爸,姐姐要出嫁了。你是不是有点孤单啊?”
“没有。”
当高秋好不容易坐下来时,宫子脸上显出很扫兴的样子。
“至少今天早晨,大家能利利索索凑在一起吃一顿早饭也好嘛……惠子不在了以后,咱们的早饭也要一块儿吃啊。”
吃完饭,已经没有慢慢聊天的时间了。在千加子的催促下,惠子站起身来整了整尼龙长简袜,道:
“那我就走了。”
“不是‘我就走了’,今天早晨要说……”
“要说再见?”
宫子眼角顿时发红湿润起来。
“也和你爸爸正正经经地告个别。”
“怎么告别?都说什么啊?”
“就说‘这么长时间’……”
“这么长时间……”惠子端正姿势跪坐下来,等着母亲下面的话。
“少说那么多没味儿的话吧……”高秋说着,一个人先向门厅走去。
“就说‘我走了’,不挺好吗?!”
千加子大声喊道。
“哟,爸爸,你把我们的鞋也全给擦了。”
“真谢谢您。”惠子拿鞋的手指尖颤抖着。
直子帮着把新娘的婚礼服等一些大的行李装进了车里。
然后,宫子和直子对着梳妆镜,慌忙化起妆来。直子帮助母亲拔掉了两三根十分明显的白头发。
“妈,你把这儿稍微染成褐色的多好……您要是和我姐一块去,让人家帮您穿和服就好了。要是那样,我也能请美容师穿了。”
“我那套和服太旧了。”
“……”
“还得谢谢今天的天呢。风虽然冷些,但也用不着穿冬天的大衣出门了。天这么暖和不穿大衣也蛮像个样子的。我现在是要什么没什么。碰上这种事儿就算麻烦了。另外,那边的亲家又对咱们的衣服穿着挑得很。真让人费心啊。”
宫子从来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发过这种牢骚。她用力跺着脚,使新袜子能更合脚些。在别人眼里,她似乎是在强压着内心的怨气。
直子的和服也是借来的。
高秋、直子和宫子坐上了接他们的车。高秋和宫子都默默地坐着。坐在父母之间的直子端详着垂落在膝上的长袖上的花纹。
此时,直子稍稍有些明白了。正是母亲的不如意才使得她坚强起来。同时,这似乎也是父亲的不幸之所在。
“刚才姐姐告别时,就说了一句‘很长时间……’,那后边该怎么说呢?”直子问道。
“嗯,还真不好说呢。要是说‘很长时间承蒙您的关照’,又有点别扭。我看说句‘谢谢您了’,也就凑合了。”
“‘我走了’就挺好。”高秋冒出了一句。
“不应该说‘再见’吧。”
新娘盖头
汽车沿着皇宫外的护城河行驶着。河水映射的阳光变得柔和了许多。一排排柳树的枝头已经开始泛青吐出了嫩芽。
河对面石壁上站立着四五只白天鹅。看到它们,直子忽然联想到白色的富士,那座恍如光介的富士。师傅在世的时候,直子在去师傅家时,也曾隔着电车的窗户看到过富士。
直子在车里回首眺望。但是,她却并没有看到远处的富士。
宫子也随着直子的视线向后望去,似乎在问“你在看什么”。
“您看,就那么几只天鹅。”直子借机转移了母亲的注意力。
到了东京会馆,直子比父母亲先行一步,直奔惠子的休息室。
穿着白色和式结婚礼服的惠子正坐在椅子上。她坐得端端正正,丝毫不敢移动身子。直子马上意识到自己也不应该去和姐姐讲话,但是,她还是说了句:
“咱爸、咱妈都来了。”
惠子用眼睛示意她知道了。
千加子拿着相机,从各个角度,不停地为姐姐拍照,照下姐姐新娘的盛装。
直子觉得,那个穿结婚礼服作为模特出现在电视里的姐姐和真正穿上新娘嫁衣的姐姐简直判若两人。当然,电视里姐姐穿的是婚纱,现在穿的是和服。衣着全然不同,化妆也很不一样。不过,在某一点上两者存在着根本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