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燕分飞
一
打那以后又过了两三天,阿岛来到东京。
有田提前离开研究室,一回到家立即带上初枝到上野车站去迎接。
在朝子学校放假期间回故乡去的奶妈也已归来,跟朝子俩在准备晚餐。
大概压根儿也未曾料到初枝会到月台上来接自己,阿岛只顾从车窗口把行李交给车站搬运工,连初枝跑到跟前都未曾发觉。
“哎,初枝!”
阿岛大吃一惊,呆立在那里。
她的脸色非常不好。初枝吓了一跳。
阿岛毕恭毕敬地跟有田寒暄。
“离开一段时间,我就觉得这孩子还是盲人似的,这孩子倒先发觉我,简直就像是在撒谎呀。”
阿岛笑着往前走。
她正面望有田的脸都觉得难堪。
“太不好意思啦,实在是给您添了意外的麻烦。本应早点去府上拜访,可因为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那可得多保重。现在不要紧了吧?”
有田朴实地说。
初枝默默地握住母亲的手。
柔软发胖的阿岛的手冰凉。初枝的手掌心在微微出汗。
自从初枝深夜从户仓的旅店逃出来之后,两人还是第一次在这里见面。初枝一个劲儿地往阿岛身上靠,仿佛以此来安慰自己的母亲,这让阿岛感到意外。
见有田一会儿吩咐车站搬运工,一会儿叫车,笨手笨脚地替自己忙乎,令习惯照顾男人日常生活的阿岛,反而感到心里不安,但是初枝却好像理所当然似的,毫不在乎。
这也让阿岛觉得不正常。
“实在是尽给人家添麻烦啊。”
听阿岛这么一说,初枝马上点点头。
上野公园的樱花业已凋谢。今天连拂动飘落在地的花瓣的微风都没有,而且连地上的尘埃也静悄悄的一动不动。又是傍晚时分了。
城市的天空略有薄霭,远方的天际渐呈朦胧。
阿岛若无其事地说:
“初枝,这是樱花。”
“哎。我每天都看。”
到了有田家后,因朝子是女人,而又是在榻榻米上初次见面的毕恭毕敬的场面,阿岛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而初枝却显得十分随便,甚至跑到厨房里去。
阿岛感到非常纳闷。
赶快从大旅行包里掏出初枝的换洗衣服。
“是前天吧,小姐她给我送来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那样,尽给人家添麻烦,你真够戗。”
阿岛不由得语气粗暴起来。
“什么呀,我向她借旧衣服穿嘛。”
“没治的孩子!”
阿岛见晚饭四人一起吃,饭后连初枝都一起帮着收拾,便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心。
她深深感到这家的祥和犹如春天的夜晚一般。
二
一换上松快的和服,有田又显出一副书生的样子。
虽说是一家的主人,却并非年轻夫妇,而是兄妹俩过日子,因此家里总有一种让人感到美中不足,然而又让外来客人感到容易亲近的气氛。
从厨房的碗碟声中传来的初枝的声音,显得格外娇滴滴的,阿岛呆在客厅,犹如上当受骗似的。
然而,阿岛由于弄不清楚有田对于初枝逃到东京到底知道多少底细,于是只能反复讲这样的话:
“确实,那孩子一下火车,恰巧有田先生打那儿经过,她的运气真好。如果不是您把她捡回来的话,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不,不,她比您想像的要坚强得多。即便没遇上我,也会去礼子小姐那儿的吧。”
有田不拘礼节地笑着,“可是,今后怎么办呢?礼子小姐好像也很担心。”
阿岛非常想听听礼子现在怎么样,她说了些什么。
“不能再让小姐为我们担心了。我心想利用小姐的盛情从一开始就不对。我打算也那样好好地跟初枝谈谈之后悄悄地在乡下过日子。”
有田在默默思考。
“我准备不跟小姐见面就回去。”
“可是……”
有田说完便中途打住,瞧了瞧阿岛脸色后,又说:
“您累了吧。今晚请早点休息……改日再商量,如果我也能帮上忙的话……”
“谢谢!”
阿岛低着头悄悄地起身走出去。
从放在朝子房间的大旅行包中拿出了初枝的和眼等物品。
初枝也和朝子一起来到客厅坐下。
庭院板墙上头的夜空因上野车站的灯光很明亮,时而可听到火车站的汽笛声和铃声。
四人就着阿岛带来的特产——荞麦面点心,喝着粗茶,虽然很平静但漫无边际的闲聊也往往无话可谈,阿岛于心不安。
有田轻轻地起身去了楼上的书斋。
“初枝,把你的和服拿出来吧。”
听阿岛这么一说,初枝便到隔壁房间换和服。
过了一会儿,阿岛问朝子:
“您哥哥的学习很忙吗?”
“不,在家里不怎么忙。”
“那么,我有点事。”
“唔,请。”
朝子站起身,在楼梯下喊:
“哥,初枝妈。”
阿岛上楼去了。
朝子边帮初枝系和服带子边说:
“都快睡觉了,不是不换也行嘛。”
“嗯。不过,我一穿小姐的衣服,妈妈她看上去好像很不舒服。”
“咦,初枝你也考虑那种事?真叫人吃惊。”
“我妈妈跟有田有什么话要讲?”
“这个,”朝子搂住初枝的肩膀说,“哎,别回去,就在我家住着。请在我家。”
三
看起来有田家并不宽敞,阿岛打算跟有田谈过话后搬到信浓屋旅馆去住。
然而,到了楼上的书斋跟有田面对面一坐下来,阿岛却不禁对涉及到初枝所受的侮辱的事踌躇不定,不知怎样开口才好。
还是有田先说:
“前天,正春和礼子到家里来了。”
阿岛点点头,说:
“那么,初枝见到他们了吧?”
“嗯。我当时不在家。”有田略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听说正春把初枝托付给我妹妹了。他说即便您来接,也请坚决不要让她回去。”
“啊,怎么能……”
“所以,即使您说要带她走,如果不得到正春的同意,我们也不能把她交给您啊。”
有田仿佛开玩笑似的这样说。
在阿岛听来这是对自己的温暖的安慰。
“初枝在上野车站附近一遇见我,马上就说要见小姐,我看她那模样非同寻常,就对礼子说暂时不来见为好。”
“哦。从接到电报的时候起,一想到这一次又要给小姐添麻烦,就感到于心不安。”
“那种事别放在心上。不知怎么回事,礼子很擅长应付初枝。虽说我家朝子也是女人,对初枝照顾得也挺不错,但好像无法做得像礼子那样好。前天也是礼子赶紧把初枝带到高滨博士那里去致谢的。”
“啊,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