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克兄弟的放牛娃(第4/5页)


“哪里都这样。”爸爸回答道。

“你太太呢?”

“在家。她受不了热天,天热她就难受。”

“好吧。”这是个习惯,乡下的老人说“好吧”,意思其实是,“真的吗?”有一丝额外的礼貌和关心。

诺拉的古巴式鞋跟沉重地踩在楼梯上。当她再次出现时,浑身的花。妈妈从来没有这么花哨的衣服,棕色的底,绿花和黄花,是某种沙沙瑟瑟的薄绉绸面料,没有袖子。她的胳膊很粗,每一块皮肤上几乎都能看见细小的黑斑,就像麻子似的。她的头发是黑色的,短短的鬈发,发质粗糙,牙齿非常白,看上去很健康。“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还有绿色的罂粟花。”爸爸看着她的衣服说。

“什么没见过的你都觉得稀奇。”诺拉回答道。她走动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古龙水的味道飘了过来。衣服一换掉,她的声音也随之变化,仿佛更友好,更青春洋溢了。“但这不是罂粟花,只不过是花罢了。你去帮我抽些凉水,上好的凉水,我给孩子们做点喝的。”她从碗柜里拿出一瓶沃克兄弟的浓缩橘汁来。

“你告诉我你是沃克兄弟的推销员!”

“这是真的,诺拉。要是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我车里看看,车里还有样品呢。我负责的地区就在南边。”

“沃克兄弟?真的?你替沃克兄弟卖东西?”

“千真万确,伯母。”

“我们一直听说你在邓甘嫩养狐狸。”

“我以前是养狐狸,不过,我在这一行的运气已经耗光了。”

“那你现在住哪里?你出来卖东西有多久了?”

“我们搬到图柏镇了。我在这一行,哦,嗯,两三个月吧。能让我们不至于饿死,差不多把死神挡在院子篱笆外头吧。”

诺拉笑了起来:“好了。我想有份工作,你应该算很走运了吧。伊莎贝尔的丈夫在布兰特福德,已经失业很久了。我觉得,要是他不赶紧找到工作,我就得把他们全家都接到这里来养了。跟你说实话吧,我可真不想这样。我和妈妈生活就够紧巴的了。”

“伊莎贝尔结婚了,”我爸爸说,“穆里尔也结婚了?”

“她没有,她在西边一所学校教书。她有五年没在家了,我想她大概找到更好的办法把假期消磨掉了。要是我是她,我也这样。”她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了一叠照片,给爸爸看,“这是伊莎贝尔的大儿子,已经上学了。这是小的,在婴儿车里。穆里尔,和她的室友在一起。这个人,以前和她约会过。喏,这是他的车。他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家银行工作。这是她的学校,有八个班,她教的是五年级。”爸爸摇了摇脑袋:“我对她没什么印象了,就记得她上学的时候很害羞。我去见你的时候,偶尔在路上碰见她。她一句话也不说,连天气不错这样的招呼也不回答。”

“她现在已经不这样了。”

“你们在说谁?”老太太发问了。

“穆里尔,我说她没以前那么害羞了。”

“去年夏天她回来了。”

“没有,妈妈,回来的是伊莎贝尔。伊莎贝尔全家去年夏天都来了。穆里尔在西部。”

“哦,我说的就是伊莎贝尔。”

没一会儿,老太太就睡着了,脑袋歪向一边,嘴巴张着。“对不起啊,这么仪容不整的,人老了。”她给她妈妈盖了一块阿富汗披肩,叫我们去前面的房间说话,在那儿说话不会打扰她妈妈睡觉。

“你们两个,”我爸爸说,“是不是想到外面玩?”

外面有什么可玩的?反正我想待在屋里。前面的房间比厨房有意思多了,虽然装饰更少。这里有一台留声机,一架脚踏风琴,墙上挂了一幅马利亚的图片。耶稣的妈妈,我只知道这些。画像的背景是明亮的蓝色和粉红色,锥形的光环围在她脑袋四周。我知道只有罗马天主教徒的家里才有这种画像,那么,诺拉肯定就是教徒了。我们不了解罗马天主教徒,从来没有熟悉到可以到人家家里去参观的地步。我想起来了,住在邓甘嫩的时候,奶奶和蒂娜姑姑经常说哪些人哪些人是天主教徒。某某人是踩铲子用错脚的异教徒。她们是这么说的。她是踩铲子用错脚的异教徒。她们也会这么说诺拉吧。

诺拉从脚踏风琴上面拿了一个瓶子,里面还有一半东西,她把东西倒进两个玻璃杯,就是她和我爸爸喝完了橘子汁的空杯子里。

“留在这里生病的时候喝?”我爸爸问。

“绝对不是。”诺拉回答,“我从来不生病。我留着,就是因为我留着。一瓶就能喝很久了,因为我不在乎自己一个人喝。嘿,祝你好运!”她和我爸爸都喝了。我知道是什么了。威士忌。妈妈告诉过我,爸爸从来不喝威士忌。现在我看见他是喝的。他喝威士忌,他谈起一些人,这些人的名字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不过,一会儿,他就提到了我知道的事儿。他说起人家往窗户外头倒夜壶。他说:“想想,我站在那儿,热情洋溢地叫喊,哎呀,女士,我是沃克兄弟公司的推销员,有人在家吗?”他大叫大喊,咧嘴大笑的样子很是荒诞,先是以一种喜悦的期待神情抬头看着,等着,紧接着,猛然一闪,用胳膊抱住脑袋。他的样子仿佛是在乞求怜悯—其实他根本没有,我当时都看见了。诺拉笑了起来,笑得和弟弟当时一样乐不可支。

“肯定不是这样的!没一句真话!”

“哦,女士呀,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们沃克兄弟公司有英雄排行榜的。你觉得可笑,真让我高兴呀。”爸爸阴郁地说。

我怯生生地求他:“唱支歌吧。”

“什么歌?原来你成了个超级歌星呀?”

爸爸尴尬地说:“得了,是我开车时胡编的。开车的时候打发时间,编一些节奏韵律啥的。”

不过,几经催促,他还是唱了。唱歌的时候,他用一种抱歉的滑稽表情看着诺拉。她笑得太厉害了,他只能停下来几次,等她笑够了再继续唱,因为她把他也逗笑了。然后他又说了几段推销员的演说辞。诺拉手臂交叉,笑的时候双臂就压在她硕大的胸脯上,说:“你看你疯疯癫癫的,你就是这德行。”她看见弟弟朝留声机里面探头探脑地看,跳起来走了过去,“我们聊得热闹,把你忘记了,是不是很讨厌呀?你是不是想要我放唱片?你想来张好听的唱片吧?你会不会跳舞?你姐姐会不会跳?她会跳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