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想象(第4/4页)

“纯威士忌。”我爸爸问。

“我打赌,你以前没见过。大概以后你也没机会见了。不管什么时候,这只猫都喜欢威士忌,不喜欢牛奶。事实上,他已经不喝牛奶了,他忘记那是啥了。你想喝点吗,本?”

“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的酒,我的胃不见得有你的猫那么好。”

猫已经喝完了。他从碟子旁边走开,等了一会儿,纵身一跃,落地时摇摇晃晃,不过也没摔倒。它来回地摇晃,爪子在空气里刨了几下,绝望地喵喵直叫,然后朝前冲过去,一直溜到了沙发底下。

“乔,你要再这么干,猫会挂掉的。”

“这对他没坏处,他喜欢。来,让我们看看,给小姑娘吃什么?”什么也不吃,我希望。但是,他拿过来一罐圣诞糖果。这些糖似乎是化过以后又凝固了,然后又化过,所以彩色的花纹都变形了。糖有股指甲味儿。

“赛拉斯家的人老是来烦我,白天来,晚上也来。他们一直骚扰我,晚上我都能听到他们在屋顶的动静。本,你要是碰到赛拉斯家的人,可以告诉他们,我等着他们。”他拿起斧头,砍在桌子上,砍破了本已经破烂的油布。“我还有一把鸟枪。”

“也许他们不会再来了,永远也不会骚扰你了,乔。”

男人咕哝了一声,摇了摇头:“他们永远不会住手的。不会的。他们不会停手的。”

“试试吧,别再注意他们了。他们一累,就会走了。”

“他们会把我烧死在床上。他们以前就想这么干。”

我爸爸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指在刀刃上试了一下。沙发底下,猫还在喵喵叫,用爪子挠,不过似乎幻觉发作的痉挛越发无力了。我太累了,寒冷之后的暖和,外加无法忍受的困惑,我睁着眼睛就睡着了。爸爸把我放了下来。“现在你该醒了吧?站起来。看,一袋子老鼠呢,我没法背你回家。”

这时候,我们在一座蜿蜒的山顶上,我就是在这里醒来的。天已经黑了。被瓦瓦娜什河汲干的乡间盆地,就在我们面前。还没有长出树叶的树丛,像一块发绿的灰色污迹。一片枯黄的田野那边,常青树林经过一个冬季,显得晦暗模糊,破败萧条。其他一些土地经过去年的翻犁,再被一层层的雪慢慢清洗过后,颜色更加沉着(就像几个小时之前,还是白天的时候,我们路过的田野)。远处能看见微小的栅栏和一群群的棕色谷仓。房屋四下散落,显得微不足道。

“那是谁家的房子?”爸爸手指指向远方,问。

我们家的,过了大概一分钟,我明白了。我们绕了半个圈子,走到了冬天的时候没人能看见的这一边。从十一月到来年四月,前门就不开了,边边角角都塞了抹布和纸片,挡住从东边吹来的风。

“这是下山的路,还不到半英里,你自己走回去就行了。很快我们就能看见餐厅的灯了,你妈妈就在那儿。”

路上,我问:“他为什么拿着斧子?”

“嗯……听着,”爸爸回答道,“你在听我说话吧?他拿着斧子,但是没打算伤害人。这是他的习惯,他习惯带着斧子到处走。不过,在家里不要提这件事。不要告诉妈妈,也不要和玛丽说。谁也不要说。她们会吓坏的。我们没吓坏,她们就未必了。说了没用,没好处。”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什么你不要说?”

我回答:“斧子。”

“你没有害怕吧?你害怕吗?”

“没有。”我积极地回答,“谁想烧死他,还要烧掉他的床?”

“没人。除非他自己这么干。上一回就是他自己干的。”

“赛拉斯家是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我爸爸说,“没有这号人。”

“我们今天替你找了个合适的人,玛丽。哦!我真希望我们把他带回家来呀。”

“我们以为你掉进瓦瓦娜什河了。”玛丽·麦奎德迅速地回答,马上就把我的靴子和湿袜子剥了下来。

“乔·菲彭就在树林那头。他快乐地生活在一块没有人的土地上。”

“他!”玛丽炸开了,“我可知道他!他把自己的房子都给烧了!”

“没错。现在他没房子,但过得挺好,住在一个地下洞里。你会像土拨鼠那样安逸的。”

“我打赌,他住进自己的臭屎堆里了。好吧。”玛丽递给爸爸晚饭。他则告诉她乔·菲彭,带屋顶的地窖,地上铺的木板。他省略了斧头,但说了威士忌和猫。对玛丽来说,这就够了。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应该被铐起来。”

“也许吧。”爸爸回答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们不要那么早抓住他。老乔啊。”

“吃你的饭。”玛丽朝我弯下腰来。刚开始,我都没发现自己不再害怕她了。“看看她,”她说,“眼珠都快掉出脑壳了。她一直在场,都看到了吧?难道他也让她喝威士忌?”

“一滴也没有。”我爸爸回答说。他隔着桌子,平静地看了看我,就像童话故事里,孩子们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可怕的陌生人达成了协议,然后发现了真相,明白自己的恐惧只是无端的猜测。刚刚从绝无仅有的惊险中逃跑,他们拿起刀叉,谦逊而又端庄地想,从此之后要快乐地生活。我就是这样的状态,心怀秘密,感觉茫然,内心却又充满了力量。我一个字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