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得流油(第2/10页)

“从来就做不到啊。”她回答。“你确定吗?”她问卡琳。“什么都不要?”

“小姑娘也怕发胖吗?”满脸皱纹的男人问。

镇子再往北,就没什么车了。空气凉爽了点,感觉湿漉漉的。有些地方青蛙的声音那么大,几乎盖过汽车的噪音。两车道的公路绕过一个个黑糊糊的常青藤灌木台子,以及色泽比较柔和的一小片一小片点缀着刺柏丛的空地,那都是快要退化为灌木林的废弃农场。车子一拐,车灯照上第一堆岩石,有的石头发出粉色和灰色的光芒,另一些是干血般的红色。很快,这样的石头堆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地出现,有几处,石头不是乱糟糟堆在一起,而是仿佛被刻意摆成了厚薄不一的许多层,呈灰色或绿白色。卡琳记得它们是石灰石。石灰石基岩与前寒武纪地盾的岩石在这一带轮番出现。告诉她这些的是德里克。德里克说过,他真希望自己是个地质学者,他热爱岩石。不过他不乐意为矿产公司挣钱。再说历史也让他着迷—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组合。历史是针对宅人的,地质学是针对户外人士的,他解释道,脸上一本正经的,让她意识到他是在拿他自己开玩笑。

卡琳此刻希望摆脱的—她但愿能够随着午夜的气流直接流泻到窗外的—是想吐的感觉和优越感。因为杏仁羊角面包、罗斯玛丽正几乎偷偷摸摸地一口一口呷个没完的烂咖啡、柜台边的男人,甚至还有罗斯玛丽嬉皮士风格的装嫩裙子和乱糟糟的大团头发。此外她也希望能驱走对德里克的想念,这种内心空荡荡、越来越绝望的感觉。她大声说:“我真高兴,我真高兴他走了。”

罗斯玛丽说:“你确定?”

“你会快乐得多嘛。”卡琳说。

“不错,”罗斯玛丽说,“我正在找回自尊。你知道,除非你正在寻回自己的自尊,否则你是不可能知道曾经怎样地失去它,又是多么想念它的。我想,你我准能过个真正不错的夏天。我们甚至可以做一些短途旅行呢。我不介意开车去一些不那么可怕的地方。我们还可以到德里克带你去过的丛林徒步旅行。我乐意做那个。”

卡琳说:“好呀。”尽管她根本不确定,在没有德里克的情况下,她们不会迷路。她并非真的在考虑徒步旅行的问题,而是回忆着去年夏天的一幕。罗斯玛丽躺在床上,裹着被子,抽泣着,把被角和枕头尖儿塞进嘴里,悲痛愤怒地咬着,德里克坐在他们的工作桌边,读一页手稿。“你能做点什么让你妈妈安静下来吗?”他问。

卡琳说:“她想要的是你。”

“她像这样的时候,我没法应付哟。”德里克说。他放下看完的纸,拿起另一页。换页时他看着卡琳,一脸耐心到头的怪相。他看起来疲惫不堪、苍老而憔悴。他说:“我受不了啦。很抱歉。”

卡琳只得走进卧室,拍着罗斯玛丽的背,罗斯玛丽也说她很抱歉。

“德里克在做什么?”她问。

“坐在厨房里。”卡琳说。她不想说“在看稿子”。

“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我应该进来劝劝你。”

“哎哟,卡琳,我真丢人呀。”

是什么引起这场争吵?罗斯玛丽平静下来,梳洗之后,总是解释道,是因为工作,他们对工作的分歧。“那你为什么不停止帮他写书呢?”卡琳说,“你有那么多自己的事要做。”罗斯玛丽负责编辑手稿—她与德里克因此相识。不是说他把著作交到她的出版商老板手里—他还没进展到那一步—而是因为她认识他的一个朋友,那人说:“我认识一个女人,她没准能帮你。”很快罗斯玛丽就搬到乡间,搬进离他住所不远的拖车,好住得离他近些,方便干这份工作。起初她还保留着多伦多的公寓,后来干脆放弃了它,因为在车里住得越来越长。她还有别的工作,但不多,她设法将每周一天在多伦多的工作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早上六点出发过去,晚上十一点之后才回来。

“这书是讲什么的?”特德问过卡琳。

卡琳说:“是关于探险者拉·萨勒[2]和印第安人的。”

“这个人是个历史学者吗?他在大学教书吗?”

卡琳不清楚。德里克干过不少工作—他当过摄影师。他在一个矿区干过勘测员。不过说到教书,她印象里教的是高中吧。安称他的工作为“体制外的”。

特德本人在大学教书。是个经济学者。

当然,她不曾对特德或格蕾丝提及罗斯玛丽的悲伤,它显然由对这著作的异议导致。罗斯玛丽做了自我批评。她解释说,是因为压力的缘故。有时她说是因为更年期的缘故。卡琳听到她对德里克说:“原谅我。”德里克回答:“没什么要原谅的。”一种平静的满意腔调。

罗斯玛丽扭头出了房间。他们没听到她再度开始抽泣的声音,不过他们一直等着。德里克深深看进卡琳的双眼—他做出一副苦恼、困惑的滑稽表情。

我这回又干什么啦?

“她非常敏感。”卡琳说。她声音里满是羞耻。是因为罗斯玛丽的表现吗?或者是因为德里克似乎允许她—卡琳—共享某种远远凌驾于此刻之上的满足感和轻蔑感。也因为她情不自禁感到受宠若惊。

有时她会干脆出门。她会沿街走去看看安,安看到她来总是很开心。她从不问卡琳为什么,不过要是卡琳说,“他们愚蠢地干架了”,或者—之后,等他们找到那个专用词之后—“他们又遇上他们那种‘风暴’了”,安从不显得吃惊或不乐。“德里克非常挑剔的”,她会说,或者“好吧,希望他们能处理好”。不过要是卡琳想进一步,提到“罗斯玛丽在哭”,安就会说,“我觉得有些事最好还是不要谈论,你说呢?”

不过,有的事她还是愿意听的,尽管有时带着一种含蓄的微笑表情。安是一个甜美、圆润的女人,浅灰色头发松松地耷拉在肩头,蓄着刘海。她说话时常眨眼,而且不怎么看人的眼睛(罗斯玛丽说这是神经质的表现)。此外,她的嘴唇—安的嘴唇—那么薄,她微笑时,它们几乎都看不到了。她微笑时总抿着嘴,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你知道罗斯玛丽是怎么遇见特德的吗?”卡琳说。“是在雨中的公共汽车站,她正在涂口红。”然后她不得不倒回去,解释说罗斯玛丽之所以要在公共汽车站涂口红,是因为她父母不知道她在用这个—口红是他们的宗教禁止的,就像电影、高跟鞋、跳舞、糖、咖啡、酒精和香烟一样,是不言自明的禁品。罗斯玛丽当时上大一,不愿显得与众不同。特德是个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