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女佣人

每年大约有一次,克莱姆会相当沮丧地提出,而密涅瓦夫人会不情愿地赞成,又到了他们招待雷恩·庞蒂菲克斯夫妇用餐的时间了。

这其实和雷恩·庞蒂菲克斯夫妇无关。他们是友好聪明的体面人;太太优雅,先生博学:然而由于某个神秘的原因,这让人为之心沉。如同克莱姆所说,他们的陪伴让人透不过气。每两个月他们都要邀请密涅瓦夫妇用餐;出于礼貌,根本不可能连续回避三次以上;而最终,他们当然也要回请。这种交往关系,既未亲密也未疏远,已经持续了将近十年,并且似乎也没什么理由要终止。克莱姆说这属于老实人的负担。

无法设想只有雷恩·庞蒂菲克斯夫妇在,所以他们通常会以此为理由,在餐桌面积允许范围内邀请尽可能多的人,这也就意味着要让杰克曼太太帮忙洗涤。晚宴当天的早晨,杰克曼太太捎信过来说因为母亲不舒服,她来不了了。因而,尽管万分希望杰克曼太太的母亲没有恰巧在庞蒂菲克斯夫妇“逼近”的时刻生病,密涅瓦夫人还是不得不出发找个替代者。

她穿过国王路,找到斯凯尔顿街(它可不是文艺的切尔西会展示给美国游客的那种街道),走向高耸的红色砖瓦垒成的建筑丛林。至少从理论上讲,在这丛林的树枝上,应该挂着一簇簇已经成熟的合意又高效的清洁女佣,供人采摘;但采摘却并非易事。这里的建筑都是维多利亚后期慈善式风格。每片建筑物都以不同的捐助者命名,而每片里的每一栋建筑则以一个大的大写字母区分。密涅瓦夫人从最近的门走进这个迷宫,之后就迟疑了。她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了波切特太太,并且知道她住在普莱特小区23号;但却没考虑到字母这一方面。首先她试了试眼前D栋23号,接着又试了试E栋、F栋和G栋。但是那些住户要不就是确实不知道波切特太太的住址,要不就是因为某种深奥难明的准则不愿透露。每个四楼都有一个23号;当密涅瓦夫人爬着H栋陡峭的石阶时,虽然知道这很不公平,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把一切都怪罪到庞蒂菲克斯夫妇的头上。

但是这一次她成功了。一个高大、整洁、开朗的女人开了门,她的头发堆在头顶,就像一颗顶着生奶油的核桃。显然,这是清洁佣人里的一颗珍珠——一颗能干的珍珠。没错,她常常为杜肯小姐工作,并且很高兴杜肯小姐推荐了她。很好,她今晚一定过来帮忙。

“说实话吧,”她带着由衷的高兴说道:“俺刚刚正好想要遇上这样儿的事儿。倒不是俺现在需要去做清洁,真地,俺那口子和俺几个小子都在工作。其实,俺儿子,伦恩,还跟俺叨叨,说俺干啥去,别人不更需要打这份儿工嘛。但是呢——俺不知道要是俺不干这个还能干啥。时不时的吧,俺就觉得得干点事儿。”她甩甩那颗生奶油核桃,它就随之颤动。“当然啦,做家务……俺想着,那也就是像收拾自己家一样收拾别人家乱七八糟的东西,但确实也是做点儿事儿,有点儿用,还有人做会儿伴儿。孩子他爸说伦恩‘你让她去,甭管对啦错啦。把她闷了太久啦,她都郁闷啦,天知道’他就这样说,”你妈一郁闷,咱们谁也别清净,你就得让她怎么地发泄发泄”

她大声笑起来,充满愉悦。密涅瓦夫人越来越喜欢她,在她身上发现了最惹人喜爱的品质,一份对生活的丰富热情。这份热情很稀有,它和年龄、阶级、信条、道德价值,以及智力水平都没有关系。这是份偶然得到的上天的馈赠,就像是蓝眼睛,或是双关节的拇指:不可能习得,同样地,谢天谢地,也几乎不可能失去。完全没有这份热情是最糟糕的缺陷——她突然顿悟,这就是雷恩·庞蒂菲克斯夫妇的问题所在。

“那,你七点过来?”

“俺不会迟到地。”波切特太太愉快而令人安心地说道。显然,在精神上她已经准备好卷起袖子大干一场了。

踏上回家的路,在斯巴尔顿街上密集的手推车中间穿行,密涅瓦太太问自己到底谁是正确的——波切特还是伦恩。从经济上考虑,当然是伦恩。但在心理上,是波切特“被压抑在心里的火山和空空如也的钱包所造成的危害几乎一样大。

在大厅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电话留言。庞蒂菲克斯先生及太太表示十分抱歉,但他们都患上流感。密涅瓦夫人心里雀跃了一下,又立刻为自己感到羞愧。作为赎罪,她出去走到花店,给庞蒂菲克斯夫妇送了一大束黄水仙并附上了便笺。但内心的雀跃却如何也消解不了;当她第二次走回家时,她在想现在今晚会有怎样的可能;有多少可爱的人,从中可以找到两个填补空缺——他们想要见到的人,愉快的人,睿智的人,让人如沐春风的人,可以袒露真情的人,只要出现就能激励精神、照亮心灵的人;那些让人心旷神怡而不是沉闷窒息的人。她又想,多少宴会之所以成为最快乐的宴会是因为清走了你最先想到的那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