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不还的行家们(第2/3页)

话虽这么说,西格对于这些人,仍然借助着一连串的信函,发动了无情的讨债战。那些信函是按照欠债的情形,一封比一封严重。这种办法西格叫做“先礼而后兵”,先是去一封很有礼貌的,再去就是使收信人很难堪的,最后是以律师的口吻拿法律来做盾牌。西格起初对于他自己的这一套很有信心。但是,事实上是很可悲的,因为他这种办法对那些死赖债的人根本没什么作用。他们已经把这一类带威胁口吻的信,看作家常便饭了。他们对于有礼貌的来信,甚至对于看了很难堪的来信,都打个哈欠就扔了;对于带着法律威胁的,也不加以重视,因为他们由经验上知道,真正到了要上法庭的边缘,西格必然会退缩不前。

当这些办法都失败之后,西格开始动起非正统的脑筋来索债。他对于邓尼就是个例子。邓尼是个矮胖的人,他欠的医药费真是不少。大约十八个月前,西格就已经通过“先礼而后兵”的全程,索回了一部分大约五英镑的欠款,而余额仍是个大数目,邓尼却一文也不给。西格十分为难,因为他不愿意跟这位亲切而又愉快的人闹翻。

邓尼脸上是经常挂着笑意的。我记得有一次,他有一头母牛乳部生个肿疡,我跟西格一起到他农场去治疗。在路上我跟西格谈了些好笑的事。当我们到了农场下了车,我们仍在大笑不止,就在这时候,邓尼开门出来。我们跟他相距大约三十米,他绝对没听到我们在车上所谈的笑话,但他一看见我们笑,他也来个捧腹大笑,笑得几乎要晕倒。当他终于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瞧见他眼里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每一次我们做完工作,邓尼总要我们尝尝他太太做的烤饼。在冷天里,他也必先为我们的到来而烧好热咖啡放在热水壶里等我们。而且他有个可爱的好习惯,那就是在替我们斟咖啡之前,必定在我们杯子里倒了多量的甜酒。

“你可不能把这种人送上法庭的呀!”西格每每对我这么说着,“可是,我们必须另外想些办法来使他还我们的债。”西格望着天花板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握拳在自己拳心里一捶,“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吉米,你知道,邓尼可能从来不曾想起欠的账是要还的。所以,我要把他放在一种环境里,使他幡然自觉应该要还我们的钱了。我们向顾客讨钱的账单都已发出去了。下一次赶集日,农民们都会来还钱,我设法把邓尼请到这里来,说是要跟他谈谈他的牛生病的问题。那么一来,他就会处在人们纷纷还钱的环境之中,我特地留他单独在这种环境里大约半小时,我相信他一定会自感不安而愿意再还一些钱给我。”

对于西格的这种方法,我不禁怀疑有多大用处。我深知西格的为人,他有些办法的确想得很好,但是有些我却是不敢恭维。而且他有时会有很多见解在同一时间里到来,就像万流归汇,使我不能判定哪一个是哪一个非。就以对付邓尼这个例子来说,他就像是个替人看病的医生,一边打开水龙头,以全力引诱一个患了尿道闭塞症的病人,要他在尿瓶里撒点尿来。

我的怀疑一定是表现在脸上,因为西格哈哈大笑地拍着我的肩膀:“别担心,我们只是试试看。我相信会成功的,你等着瞧。”

到了赶集日这天的下午,我正由窗户望出去,果然看见邓尼朝我们这里走来了。这天街上来往的人很多,但邓尼的走路样子我一眼就认得出来。他下颚翅得高高的,一脸含笑,提起脚跟走路,一步一颤,好像有弹簧似的。我到前门迎他进来。西格故意把他安置在哈伯图小姐旁边坐着,让他能看清楚桌上的文件。然后西格借口要进手术室替一只狗开刀,就转身走开。留下我一边跟顾客们周旋,一边注视着西格对邓尼所做的策略安排有什么发展。农民们陆续进来了。一部分站到哈伯图小姐桌边,拿出了支票簿;一部分坐到靠墙的一长列椅子上去,等候轮到他们时才上前来。

这是个典型的还债日子。像往常一样,来还债的人总是心里叫痛,舍不得掏钱。最普通的要求是希望再打些折扣。西格授权哈伯图小姐自己斟酌,如果生病的牲畜已经死亡,或是所欠的金额相当庞大,她可以酌量给些折扣。

其中有一个名叫布鲁威的,要求打个大折扣,却被哈伯图小姐冷眼拒绝了。“布鲁威先生!”哈伯图小姐说,“你这笔账欠了一年多,照理你应该付我们利息才对!我们只对那些立即付款的人允许打折扣,你这笔老账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

邓尼笔直地坐着,两手按在膝盖上,显然对于哈伯图小姐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认为理所当然。他不但瞧着那位布鲁威先生,脸上表现出不齿的样子,而且也向我作个愤愤不平的表情。

前来还债的人也并非个个有所抱怨。其中就有个驼背的老头子,是接了头一封有礼貌的催函就来的。他一再道歉说:“真对不起!我好几个月忘了付款。我们牲畜有毛病,一请兽医,兽医立刻就来;而我们给兽医付款却要拖延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看得出来,邓尼对于这位老人的一番话,衷心地赞同。因为他不断地点头,而且对那老人和善地微笑着。

另外有个面容严肃的农民,付了钱没拿收据就走。哈伯图小姐把他喊住,而且淘气地对他说:“你最好留着这张收据,免得以后我们又向你讨钱。”

那个人手抓住门把,回转头来说:“我告诉你,这位小姐!这一次能收到我的钱就已经算是你们的好运气了——你们还想收我第二次的钱吗?”

邓尼的所见所闻可真够多的了。这会儿他又瞧着不少农民把支票簿往桌上一扔,让哈伯图小姐自己去写上金额。(农民们向来自己不写支票金额的。)等哈伯图小姐写好了,农民们心痛地缓缓签了字。邓尼也看到农民们有的付现钞,哈伯图小姐把一捆一捆的钞票往抽屉里塞。我在旁边不时地旁敲侧击邓尼,例如说:“看见钞票不断地收进来,这才是正常的现象。想想看,没有进账我们怎么维持这个诊所呀?”等等。

排队的农民开始稀落了。有时只剩下我们三个在座。所以我只好跟邓尼闲聊着,谈谈天气啦、他的牲畜啦、当前政治情势啦等等。最后西格出来了,我也乘机溜出门去干我自己的事。

等到我回来的时候,西格已经在吃晚餐了。我自然是渴望听听他对于邓尼所施的那一套策略结果如何。但他一直不开口。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我问:“后来结果怎样?”

西格用叉子叉了一块牛排,放些芥末在上面,然后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