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冷的老狗铁普(第2/3页)

我带着铁普的鲜明记忆离开了农场。这只老狗嘲笑一切的柔弱,而睡在它认为光荣的地点——它主人的门外!

类似这些琐事,每每使我的日子过得更灿烂。幸运的是我从事这种职业而有机会遇上这些感人的细节。有时这些琐事并非偶尔发生的,而是对人生有启发性的一种箴言。

就像有一天早上,我正在检查一头牛,在它隔壁的另一头母牛则正在被挤奶。给它挤奶的是个老人,这老人用小凳子坐在牛旁边,头上的布帽摩擦着牛腹,奶桶紧夹在老人两膝之间。由于母牛有点烦而且不时在躲避着挤奶,因而老人坐的小凳也就不时摇动者。母牛更把那奶桶踢倒了两次。尤其是不时用沾着粪便的牛尾,拂打老人的脸。

终于,老人实在忍不住了,他霍地站起来,握着无力的拳头在母牛背上一捶,发出一声愤怒的斥叱:“站定了!你这臭牛粪的保卫尔(牛肉汁的一种商标名称。)!”

另一个例子是我有一天,到彭孙先生在希龙村的小农场去。彭孙先生虽然差不多六十岁,却是个强人。他的特征是常常咬着牙关在说话,只靠着嘴唇的动作,他说出的每一字却都非常得明晰。由他掀动的嘴唇里,不时看得见他那平整而像马儿一样的上下列门牙紧咬在一起。这使他所说的最简单的话增加了特别的强烈感觉,而当他在说的时候他的眼睛更灼亮如火炬。

他谈话的大部分,都是对希龙村居民们所做的严厉批评。事实上,他似乎隐含着对整个人类的不喜欢。然而,奇怪的是,我倒觉得他是个可以相处的有理性人物。每次我替他的牲畜医病,他都是毫无问题地加以接受,而且显然是想跟我争取友谊而一再称呼我“基姆”。这个发音是他咬紧牙关所能叫出的“吉米”的讹音。

彭孙先生最强烈的愤恨是他的邻居兼小农场主人基尔。基尔是个跛子,彭孙先生老是不客气地叫他“那个小子”。多年来两人曾经有着严重的不和。我看见只有两次提到基尔的时候,彭孙先生脸上有了笑容,一次是基尔的母猪流产了一窝小猪,另一次是基尔的一大堆干草堆失火烧光。

有一个卖刷子的小贩到基尔农场里去推销货品,基尔的妻子却跟着这个小贩私奔。这件事起了很大的轰动,因为希龙村从来不曾发生过这种事,以致全村的人都大为震惊。我想这件事将是彭孙先生最得意的新闻了。当我去诊治他的一头小母牛的时候,我以为他必定显得很高兴。不料我见到他却是一脸阴郁。在我诊察小牛过程中,他一直沉默不语。一直等到我弄好,进厨房洗手的时候,他才开口。他先小心地瞧瞧他自己那位憔悴而愁眉不展的妻子。他妻子这时正在用铅笔记录着牛奶的等级。

“你一定听说过,那个小子的太太私奔了?”彭孙先生说。

“是的。”我回答,“我听说过。”我停顿下来等候他做出幸灾乐祸的表示。不料他却一点也不快活,而且踌躇不安地等到我擦干了手,才目光灼灼地望着我,咬紧牙关说: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吉米!我真希望有人能惩罚这些淫贼!”

还有就是布伦利一家给我的信,这真的叫我感到快活。这一家人跟以前大不相同了。自从收音机、电视以及机器脚踏车把外面世界的文明带进这最偏僻的山村以来,你平常在僻远农场里所遇见的过着最简单生活的人们,已经迅速地变成跟外面文明社会的人差不多了。当然,也还有一些人仍然保持着旧的生活形式,一切依照他们祖辈的老传统。当我遇到这些人的时候,我每每借故坐下来跟他们谈谈,听听他们约克郡的老乡音,以及几乎已经失传的词语。

但是,即使在这20世纪30年代里,有一些地方仍然未被进步的潮流所淹没,布伦利一家就是这其中独一无二的。他们一共是三兄弟,上面有个大姐。大家都已到了中年,却都未曾婚娶。他们的农场是在群山当中的一片广阔低地里。如果你站在杜村的酒店前面,远望那一片丛林,你就可以看到他们的古老屋瓦突出在树梢之上。

由村里到布伦利农场是无路可通的。但在夏天你可以沿荒野驶过去。我就曾经这么做过好几次。当车子蹦跳着驶过沟畦与犁路的时候,我车厢里存放的药瓶叮叮当当地碰撞着。如果不走荒野,那就由卜龙先生的干草场穿过,然后沿一条老车辙前进。那车辙压印得非常得深,只有引拉车才能够适应。

虽然通向布伦利农场实际上没有正式的道路,但这对于布伦利一家人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他们对于外面的世界没兴趣。他们家里只有大姐偶尔趁着赶集日到德禄镇买些日用品,其余就是老二贺勃有一年进城拔过一次牙齿,其余的人都是终生住在农场里不想出来。

布伦利农场如果打电话来请我们去急诊,往往会叫我们吓一跳,因为这一诊至少要花费掉我们两小时的时间。在干燥的日子里,更安全的办法是我们把车子留在卜龙先生的干草场上,然后步行去布伦利农场。但是有一次是个多雨的2月天夜晚,时间大约8点多钟,我开车沿着老车辙走,一路泥水四溅,甚至流进我的长靴里去。这一次是他们的一匹马患疝气痛,我衣袋里塞满了我所需要的东西:麻药、止痛吗啡以及各种应用药品与工具。车窗外毛毛细雨下个不停。再前进大约半英里,我就看见树丛里漏出他们农屋的灯光了。

再经过大约二十多分钟的行程,在看不见的水洼里掉进去又驶出来,其间好几次下车打开那一道又一道的破烂栅门,我终于到了他们的农场里。我走向屋后的后门,伸手正要去旋开门钮,忽然我的手停在那里。因为我由窗户望进去,厨房里点了一盏油灯,布伦利一家四个人都在里面坐着。他们既不在围炉烤火,也不是在谈笑,而是大家挤在一条靠墙的高背木椅上,个个都保持着相同的姿态,双臂高叉在胸前,低头收颔,两脚向前面直伸着。男的已脱去长靴只穿着袜子,那大姐却是穿了拖鞋。

对于这寂然不动的四个人,我起了很大的好奇心。他们并没有睡着,也不是在看书,更不是在听收音机——事实上他们家里并没有这些东西——只是那么静坐着。这种情景我以前从没看见过。因此我站在那儿几分钟,看看他们有什么动作。可是,良久都没有动静。我想起也许是因为他们白天工作太辛劳,所以就这么静坐着等候上床睡觉。

一两个月之后,我发现他们家的另一件奇事,那就是他们养的猫一只接一只地死去。我知道他们很喜欢猫,家里养了各式各样的猫,到处跑。有时遇着冷天,这些猫都爬到我车子的引擎盖上面去取暖。没想到由于猫儿的连连死亡,使他们一家陷入了这么枯寂与凄凉的境地。他们的大姐几乎是每天都到我们诊所里来,用篮子每天装了一只猫来求诊,有时是很小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