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2页)

赫拉戴上纱帽,跟英格握了握手,又跟艾迪握手后,挽起了莫斯卡的胳膊。他们走出办公室穿过空军基地的大门后,莫斯卡说:“我很抱歉,宝贝。”她把面纱遮住的脸转向他,捏了捏他的胳膊,他扭开脸,好像无法迎上她的凝视。

在黎明前一两个小时,莫斯卡从睡梦中醒来,听到赫拉轻声哭泣着,躲在枕头里抽噎,他把她拉过来,让她把头埋在他赤裸的肩上。“非常糟糕吗?”他悄声问。她说:“沃尔特,我觉得痛极了,我觉得痛极了。”说出那些话似乎吓到了她,她开始放声大哭,像个吓坏的孩子一样。

在黑暗中,疼痛席卷了她的全身,控制了她的血液和体内的器官。莫斯卡在空军基地里无力帮助她的记忆令她感到恐慌,让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她又重复:“我觉得这病严重极了。”莫斯卡几乎听不清她的话,她的声音中有种奇怪的扭曲。

“我再给你敷一敷。”他说,打开了床头的夜灯。

他看清她时完全震惊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一边脸完全肿了起来,眼睛几乎睁不开,脸部的骨骼有种奇怪的轮廓,令她看上去有点像蒙古人。她捂住脸,他走进厨房弄水做敷布。

城市的废墟上,早晨的阳光直射入约尔艮女儿的眼中,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伸手从装着布拉斯李子的罐中掏黄黄的像蜡一样的水果球来吃,边吃边舔着手指上黏糊糊的果汁。乱石堆的味道刚刚从地上升起。约尔艮坐在她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他特意带她来这块荒无人烟的废墟,好让她吃到这稀有的美味,而不用跟白天照顾她的那个德国女人分享。

约尔艮充满爱意和悲伤地看着女儿的脸庞,她的双眸清晰地显出她的头脑正缓慢地分崩离析。医生告诉他,唯一的希望是把她送出德国,最好送出这块大陆。约尔艮摇头,他在黑市上赚到的所有钱都用在了在他的孩子和她周围世界的苦难之间建一堵墙。但医生让他明白那还不够,这些悲痛仍渗透了过去。

在这一刻,他做出了决定。他要买假身份证明,然后去瑞士安顿下来。那得花上几个月准备,还要一大笔钱。但她会被治好,会长大,生活在幸福中。

她拿起一颗包裹着糖浆的闪亮的浅黄色李子,为了让她高兴,他张开嘴接住它。她冲他微笑,那笑容让他充满爱意和保护欲。在这片废墟中,他女儿看上去就像一棵生长着的植物,双眼空洞,毫无人性的温暖,笑容只是肌肉的抽动。

早晨的空气有些冷,秋天削弱了旭日的力量,改变了大地的颜色,把石堆变成灰色,给它嵌上死掉的褐草。

约尔艮温柔地说:“吉赛尔,走吧,我得带你回家了,我要去工作。”孩子手上的那罐李子滑下去,黏稠的糖浆洒到地上,裹住小块石头和砖块。她开始哭泣。

约尔艮把她从坐着的大石块上抱起来,搂住她,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脖子。“我今晚会早点回来,不要烦躁。我会给你带份礼物,给你穿的。”

惨白的天空下,约尔艮看到一个人爬过一座废墟小山,然后消失,又爬过另一座小山,但总是朝向他,背对着阳光。约尔艮放下小姑娘,她紧紧抱着他的腿。人影越过最后一座起伏的小山。约尔艮惊讶地认出那人是莫斯卡。

他穿着那套缝着白色平民标志的军官绿制服。在朝阳的光线中,他的深色皮肤泛着灰,脸上疲惫的纹路把他的五官割裂开,令每一个都更加清楚。

“我到处在找你。”莫斯卡说。

约尔艮抚着他女儿的头,两人都没有直视莫斯卡。约尔艮觉得有些别扭,他们那么容易就能被人找到,莫斯卡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你的管家,她告诉我你早上通常会到这边来。”

日光现在施展出完全的威力来。约尔艮能听到街车的哐啷声。他不信任地慢吞吞问:“你为什么想来找我?”

环绕着他们的其中一块斜坡上不断有碎石滚落,一次极小的滑坡造成一片尘埃升上天空。莫斯卡挪了挪脚,他能感觉到它们沉入不牢靠的地面。他说:“我需要为赫拉弄点吗啡或可卡因,还有些青霉素。你知道那颗牙的事,她现在病得非常厉害,”他尴尬地顿了顿,“我今天就得弄到吗啡,她痛得很凶,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约尔艮抱起女儿开始穿越废墟,莫斯卡走在他身边。“那会很难弄到,”约尔艮说,但一切已经在他脑海中完全安排好,赚到这一笔,他就能早三个月去瑞士,“价格会极其高昂。”

莫斯卡停下来,虽然早晨的阳光毫无热度,约尔艮看到莫斯卡还是满脸大汗,也看到了他脸上的释然。

“上帝,”莫斯卡说,“我正害怕你不愿意干呢。我不在乎花多少钱,你随便开价,只要今晚弄到东西。”

他们站在最后一座石山上,眼前是没有完全被摧毁的城市,还有约尔艮住的教堂。“今晚午夜来找我,”约尔艮说,“不要傍晚来,我女儿一个人,她病得很重,不能吓到她。”他等着莫斯卡做出同情的表情,当对方没那么做时,他感到一种愤怒的苦涩。这个美国人既然那么在乎他的情人,为何没有把她带去安全的美国?莫斯卡可以为所爱之人做他没法为自己女儿做的事这个事实,增加了约尔艮心中的苦涩。他几乎恨恨地说:“如果你午夜前来,我就不会帮你。”

莫斯卡站在石山顶上,看着约尔艮滑下去,孩子被他搂在臂弯中,他在约尔艮身后大喊:“别忘了,弄到东西多少钱我都给。”约尔艮转身,点了点,他双臂间孩子的脸直直地盯着头顶秋日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