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页)

我笑是因为我知道,虽然这个答案会让他们安心,但他们绝不会接受。因为这样一来,他们所有的朋友就会以为瓦莱莉怀孕了。我们最终定下来个两个月后的日子,好有时间正式宣布并举行个真正的家庭婚礼。我对此毫无意见。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坠入爱河了,我很开心,那就够了。我不再是孤单一人,可以开始书写我真正的历史了。我的生命将会向外延伸,我会拥有一个家庭、老婆、孩子,我妻子的家庭也会变成我的。我会待在这座城市里完全属于我的地方。我再不是个孤零零的个体。我可以庆祝节日和生日。简而言之,我将会在人生中第一次变得“平常”。陆军真的不能算。之后的十年,我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世界。

我唯一认识并邀请去参加婚礼的是我哥哥亚蒂,和几个新学校的朋友。但有个问题。我需要跟瓦莱莉解释自己的真名并非梅林,或者说,我原来的名字不叫梅林。战后我合法地改了名,我得跟法官解释我是个作家,梅林是我的笔名,我给他举了马克・吐温的例子,法官点点头,就好像他认识几百个做了同样事情的作家。

事实是,那时我觉得写作是件神秘的事。我希望它能是纯粹无瑕的。我害怕人们一旦了解我,知道真正的我,我便会尴尬得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我想写人人都能与之共鸣的角色。(我的第一本书象征性很强。)我想成为两个完全分裂的个体。

通过欧格莱蒂先生的政治关系,我当上了联邦公务员,在陆军预备役部队里当普通六级行政文员。

孩子出生后,婚姻生活虽然平淡但仍很开心。瓦莱莉和我从不出门,节日时我们会去她家吃晚餐,或去我哥哥亚蒂那儿。我上夜班时,她和住同一栋公寓的朋友会拜访彼此。她交了很多朋友。周末夜晚,她会去她们的公寓参加小派对,我便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写我的书。我从未参加过派对。当轮到她举办派对时,我反感极了,我猜自己掩饰得并不好,而瓦莱莉痛恨我这样。记得有一次,我走进卧室看看孩子们,然后留在那儿读几页手稿。瓦莱莉离开客人进来找我。我永远忘不掉当她发现我在看书,那么明显地不愿回到她和她朋友身边时,她那副受伤的表情。

就在其中一个派对结束后,我第一次觉得不舒服。凌晨两点我醒过来,发现腹部和背部正剧痛着。

我看不起医生,所以第二天我去了复员军人医院。在那里的一星期,他们照了很多X光片,还做了些检测,却查不出任何问题。但我又复发了一回,根据症状,他们诊断是胆结石。

一周后,我又复发回到医院。他们给我打了很多吗啡,我得请两天假。然后,到圣诞节前一周,正当我准备结束晚上的兼差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击中了我。(我没提那时我晚上在银行里兼差,为圣诞节多赚点钱。)我痛极了,但认为自己能去二十三街的复员军人医院,便叫了辆出租车把我送到离大门半街区远的地方。那时已经过了午夜。出租车开走后,疼痛狠狠击中了我的太阳神经丛。我在漆黑一片的街上跪下来,疼痛扩散到我整个背部,只能让我平躺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周围连个鬼影都没有,没人能帮我。医院大门在三十多米外,我却疼得完全无法动弹。我甚至不害怕,其实,我当时只想就这样死了算了,好让疼痛消失。我才不在乎我的妻子、孩子或者我哥哥,我只想逃离这一切。我想了一会儿传奇的梅林。该死的,我才不是魔法师呢。我记得滚到一边想要阻止疼痛,却滚下人行道的路沿滚到了阴沟里,马路牙子磕着我的头。

那时,我能看到圣诞彩灯装饰着附近的一家小店。疼痛减轻了点,我躺在那里,想着我就跟个他妈的动物没什么两样。我是个艺术家,出了一本书,一个批评家把我称作天才,美国文学史的希望之一,而我却像条狗一样在阴沟里奄奄一息。这完全不是我的错,只是因为我银行里没存款,只是因为没人真的在乎我的死活。这就是整件事情的真相。自怨自艾简直跟吗啡一样好用。

我不知花了多久才爬出阴沟,又不知花了多久才爬进医院的大门。当我终于爬进一圈光弧中,我记得有人把我抱进轮椅,推我到急救室,我回答了一些问题,然后,魔法般的,我就在一张温暖的白色床上躺着,惬意地昏昏欲睡。没有疼痛,我知道他们给我打了吗啡。

我醒来时,一名年轻医生正在看我的脉搏。上次也是他给我看的病,我知道他叫孔恩。他咧嘴冲我一笑,说:“他们通知你老婆了,孩子们上学后她就会来看你。”

我点点头,说:“我猜我是等不到圣诞节就要做手术了。”

孔恩医生看上去琢磨了会儿,然后轻快地说:“既然你已经拖了这么久了,何不等到圣诞节后呢?我会把手术安排在27号。你可以圣诞夜住进来,让我们帮你准备一下。”

“好。”我说。我相信他。他说服医院把我当非住院病人对待。他似乎是唯一明白我为什么想在圣诞节后才做手术的人。我记得他说:“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没问题。”我不能向他解释我必须一直打两份工到圣诞节,这样才能给我的孩子们买玩具,让他们仍然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也不能向他解释我背负着整个家庭和它的幸福,而这个家就是我的全部。

我永远记得那名年轻的医生,他长得就像你在电影里看到的医生那样,不过完全不装腔作势,而且好说话。他给我打了吗啡后,把我送回家,但他也有自己的理由。手术后几天他告诉我那个理由时,我能看出来他能讲出理由有多么开心。“听着,你得胆结石也太年轻了些,但检查没什么异样,我们完全依靠你的症状诊断,仅此而已,就是胆结石,大块的结石。但我想让你知道,那里没有其他任何问题。我仔细地看过了。你回家后别担心,一定会完好如初的。”

那时我根本不明白他该死的到底想说什么。跟我往常的风格一样,直到一年后我才理解过来,他一直在担心我其实得了癌症,所以才不想在圣诞节前一周做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