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2页)

“噢,”他说,“你可以到街对面的那间房子,牌子上写着‘单身汉的好住处’。那是个睡觉的好地方,我时不时也会去那儿过夜,又便宜又干净。”

那房子很高,看上去很残旧,窗户透出昏暗的灯光。有些窗还用牛皮纸打了补丁。我走到一条石头铺的过道,看到一个睡眼惺忪无精打采的男孩在通向地下室的门口。地下室传来喃喃的低语声,一股热气混合着乳酪的味道冲了出来。男孩打着呵欠,伸出手。

“想过夜?先付钱。”

我付了钱,男孩领我上了一条摇摇晃晃又没有灯照的楼梯,来到一间卧室。里面混合着着止痛膏气味和亚麻腐臭的味道,窗户似乎都关得严严实实,一开始里面几乎让人窒息。借着房间里点着的一支蜡烛,我发现这间房约摸十五平方英尺大,八英尺高,放了八张床,其中六张床上已经有人了,他们的身上堆着自己的衣服,甚至还有靴子,显得奇形怪状。有个人在角落里咳得很厉害,听得我无比厌恶。

我一躺在床上就发现床硬得像块木板一样,至于枕头,不过就是一块硬硬的圆柱状的木头而已。这比睡在桌子上还要糟,因为这张床不够六英尺长,而且还很窄,床垫凸了出来,睡觉时你得留神才不会掉下来。被单散发着浓烈的汗臭味,我的鼻子都不感离它太近。另外,床上物品只有被单和棉布床单,所以尽管很闷可也不暖和。整个晚上,房间里的各种噪音此起彼伏。睡在我左边的那个男人——我猜应该是水手——差不多每隔一小时都会起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点香烟。另一个男人膀胱有毛病,一整晚起床六次去使用夜壶,响声很大。睡在墙角的那个男人每二十分钟都会咳嗽发作一次,规律得让人条件反射想要听他下一次咳嗽,就像在听狗对着月亮嚎叫一样。这种声音难听之极,简直难以用言语描述,咳嗽声里夹杂着一种冒泡和干呕的声音,就像那个男人的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有一次他擦亮一根火柴,借着火光,我发现他是一个年纪非常大的老人,脸色灰白,双颊凹陷,如同死尸一般。他把他的裤子包在头上当睡帽,不知为什么,这让我很不舒服。每次他一咳嗽或者另外那个男人骂脏话,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就会从另一张床传来:

“闭嘴!看在老天的份上,闭嘴!”我总共只睡了一个小时。早上,我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一个褐色的巨物向我压来,把我弄醒。我睁开眼睛,原来是水手的一只脚,伸出床来几乎碰到我的脸。它是深棕色的,就像印度人的脏脚,而且上面还有脏东西。墙壁上到处斑斑点点,被单三个星期才洗一次,已经变成赭色了。我起床换好衣服,然后下楼。地下室有一排洗脸盘,还有两条滑腻腻的毛巾。我口袋里有块肥皂,正当我准备洗脸的时,发现每条毛巾上面都有污垢——顽固、粘稠,就像鞋油一样黑。我没洗脸就出去了。总之,这客栈并像描述的那般便宜干净。但后来我发现,它是相当有代表性的客栈。

我过了河,朝东走了很长一段路,最后来到了塔山的一间咖啡店。那是一间普通的伦敦咖啡店,跟其他上千家差不多,但去过巴黎后,我觉得它奇怪又陌生。店内不太通风,里面有四十年代很流行的高背长凳,当天的菜单用肥皂写在镜子上,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负责端菜。劳工们用报纸包裹着食物吃,拿无杯托的大杯子喝茶,就像中国杂技演员一样。一个犹太人独自在角落里,埋头伏在盘子上,狼吞虎咽般地吃着培根,好像生怕别人看到他吃东西一样。

“我想要茶、面包和黄油。”我对那个女孩说。

她盯着我看了看。“没有黄油,只有人造黄油,”她略带惊讶地回答道。然后她就以伦敦最常见的方式嚷道:“一大杯茶,两块面包。”就像在巴黎说要一大杯红酒一样。

我座位旁边的墙上有张告示,上面写着“禁止偷糖”,告示下有个会写诗的客人写下:

偷糖之人

会被称为卑鄙的——

但有人使劲地划掉了最后的一个单词。这就是英国。茶和两块面包花了我三个半便士,我还剩八先令两便士。

注 释

[1]敦刻尔克(英语:Dunkirk,法语:Dunkerque)是法国东北部靠近比利时边境的港口城市。(译注)

[2]蒂尔伯利(Tilbury)是英格兰东南部重要的著名港口。(译注)

[3]英吉利海峡,又名拉芒什海峡(英语:English Channel,原文简称为Channel)是分隔英国与欧洲大陆的法国、并连接大西洋与北海的海峡。(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