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2页)

十点钟的时候,我去了B的办公室,问他借一英镑。他给了我两英镑,并让我需要时再来。这样一来,我和帕迪至少一周内不用为钱发愁了。我们白天在特拉法加广场[5]游荡,去找帕迪的一个朋友,却始终没找着。晚上去斯特兰德大街[6]附近一条小巷上的寄宿所住宿,那里收费十一便士,可里面黑乎乎的,而且气味难闻,是个臭名昭著的同性恋出没地。楼下昏暗的厨房里,三个看上去有点暧昧的小伙子身着时髦的蓝色套装,分开坐在长椅上,其他住户没怎么理睬他们。我猜他们是同性恋。他们看上去跟巴黎街头的流氓痞子差不多,只是没留络腮胡子。火炉前,一个穿着整齐的人正跟一个光着身子的人讨价还价。他们是卖报纸的,穿着整齐的人正在向光着身子的人推销他的衣服,他说:

“看吧,你还没穿过那么好的衣服吧。外套半克朗,裤子两先令,靴子一个半先令,帽子和围巾一先令,总共七先令。”

“你要得太多了!外套我给你一个半先令,裤子一先令,剩下的我给你两先令。总共给你四个半先令。”

“要不一共五个半先令吧,伙计。”

“那也成,脱下来吧。我还得出城卖晚报呢。”

穿衣服的人把衣服脱了,三分钟后,他们就换了个样。原先光着身子的穿上了衣服,另一个脱了衣服,把一张《每日邮报》围在腰间,像是穿着苏格兰短裙。

宿舍光线很差,里面放了十五张床,显得很狭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尿臊味,难闻得让人一开始只敢小口呼吸,否则肺里就会充满这股刺鼻的气味。我刚躺上床,一个男人从黑暗中出现,探身过来和我闲扯,虽然他说话醉醺醺的,但能听出来他受过教育。

“你在公学呆过,是吧?(他听到我跟帕迪说过一些事)在这里可不太能见到从那种老学校出来的。我上过伊顿,你知道,二十多年过去了,一点没变过。”他开始唱起了伊顿的划船歌,声音颤抖,但不算难听:

正是划船好时节,

又到收获干草时——

“闭上你□□的破锣嗓!”几个房客喊道。

“下三滥。”那个老伊顿生说,“真是俗不可耐。对你我来说,呆在这种地方是不是有点滑稽,嗯?你知道我的朋友跟我说什么吗?他们说:‘M,你□□没救了。’一点没错,我就是没救了。我落魄得很,不像这里的人,他们想落魄还不一定落魄得了。我们这群倒霉蛋一块儿上吊得了。我们的脸庞依旧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你知道的。要来点酒吗?”

他拿出一瓶樱桃白兰地,与此同时,他没站稳,重重倒在我的腿上。正在脱衣服的帕迪一把把他拉起来。

“滚回你的床去,你个傻不拉叽的老□□!”

老伊顿生摇摇晃晃走回自己床边,衣服都没脱就钻进了被窝,连靴子也没脱。夜里有好几次我听见他在喃喃自语:“M,你没救了。”好像这句话很讨他喜欢。第二天早上,他和衣睡着,胳臂里夹着那瓶酒。他五十多岁,面容还算干净,但略显憔悴。奇怪的是,他穿得倒很时髦。他那双考究的皮鞋从脏兮兮的床上伸出来,让人看着觉得很别扭。同时我也发现,他那瓶樱桃白兰地的价格相当于我两个星期的住宿费,所以他可能并不是生活艰难。他经常光顾这样的公共寄宿所,可能是为了找同性恋。

床与床之间的距离不足两英尺。午夜的时候,我醒来发现睡我边上的人正试图从我的枕头底下偷钱。他偷的时候还在装睡,像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把手伸到我的枕头下面。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他是个驼背,手臂长得跟猿猴似的。我把钱险些被偷的事同帕迪讲了,他笑着说:

“天呐!这你可得适应,这种寄宿所到处都是小偷。在有些宿舍里,只有穿着衣服睡觉才是安全的。我曾见过他们把一个瘸子的假腿给偷走了。有一次我看见一个人--他有一百九十六磅重呢--带着四英镑十先令进来。他把钱藏在床垫下面,说:‘喏,想偷我的钱得先问问我的身子肯不肯。’但是他的钱还是被偷走了。第二天早上,他在地板上醒来。四个小偷一人提着床垫一角,轻轻松松就把他抬了起来。那人之后再也没见着他那四英镑十先令。”

注 释

[1]罗顿之家:一种租给穷人住的房屋,其条件优于仅提供宿夜铺位的寄宿所。(译注)

[2]布思将军:即威廉·布思(1829-1912),英国人,“救世军”创始人,致力于为穷人提供物质和精神上的援助。(译注)

[3]克朗:英国旧币,1克朗=5先令=25便士。(译注)

[4]弹震症:即战争精神病,一般发生在离开战场的士兵身上,他们因为战争的残酷而产生极度恐惧和困惑。(译注)

[5]特拉法加广场:建于1805年,英国伦敦著名广场,坐落在伦敦市中心。(译注)

[6]斯特兰德大街:英国伦敦中西部街,以其旅馆和剧院著称。(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