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昙花一现(第2/3页)

后来,我却越来越感到她的存在;当我想听不停的唠叨时,我听到的能是谁的声音呢?

当然,我去了阿维隆庄园。这是一次令人难堪的旧地重访。庭园荒芜,园中杂草丛生;暖房成了废墟,玻璃窗破碎,干枯的花草仍长在花盆里。不过,当年我们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有几盆这样的花草。守园的两尊斯芬克斯石雕身上刻上了几行约翰爱玛丽之类的话;有一尊已经翻倒在地。石头仙女的莲花池里堵满了枯草败叶。仙女本身还立在那里,虽然缺了几根手指。然而,她的微笑依旧:超脱、神秘、漠然。

我不需要破门而入;那时瑞妮还活着,她私下仍然持有一把钥匙。房子的状况令人悲哀:到处是灰尘和老鼠屎;如今已经灰暗的镶木地板,不知滴上了什么东西,弄得污渍斑斑。特里斯坦和伊索尔特还在,俯看着空荡荡的餐厅。不过,伊索尔特的竖琴受了些损伤。一两只谷仓的燕子在中间的窗户上筑了窝。然而,房子内部并没有遭到人为的破坏。蔡斯家族的姓氏之风仍然在四周吹拂,不管多么微弱;空气中一定还残存着越来越黯淡的权势和金钱的光环。

我走遍了房子的各个角落。处处散发着一股霉味。我查看了书房,美杜莎的雕像仍然傲立在壁炉台上。祖母阿黛莉娅的肖像也还在原来的地方,但已开始下陷:她的脸现在表现出一种压抑,却又快乐而狡黠的神情。我在想:我敢肯定你曾四处放荡。我敢肯定你有一种不为人知的生活。我敢肯定是它给了你活下去的动力。

我在书里到处乱翻;我打开了书桌的抽屉。在其中一个抽屉里,有一盒当年祖父的钮扣样品:一粒粒白色的骨头在他手里曾变成了黄金——许多年来一直是黄金,而如今又变回了骨头。

在阁楼上,我找到了劳拉从贝拉维斯塔诊所出来之后给自己建立的小窝:被子是从贮藏箱里拿来的,毯子是从她楼下床上搬来的——如果有人来这房子搜查的话,她必定暴露无遗。地上有几片干了的橘子皮、一个苹果核。她照例没有想到清理任何东西。藏在壁橱里的是她在乘“水妖”号那年夏天存放的一包零碎物品:银茶壶、瓷茶杯和碟子、刻有姓名缩写的匙子。还有鳄鱼状的胡桃夹子、一粒单个的珠母袖扣、那只坏了的打火机、缺少醋瓶的调味品架子。

我对自己说,我以后还要回来,再多拿些东西。

理查德本人并没有出现;我看这是他感到内疚的迹象。他派来了威妮弗蕾德。“你失去理智了吗?”她张口就质问道。(这是在贝蒂小吃店的一个火车座里;我不想让她到我租住的小房子里来,我不想让她靠近艾梅。)

“没有,”我说,“劳拉也没有。或者说,没有像你们俩编造的那样。我知道理查德干了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威妮弗蕾德说道。她身披着一件拖着闪光尾巴的貂皮披肩,正在脱手套。

“我想,他认为娶我是做了一笔好买卖——花一个的价钱买了两个。他几乎是白捡了我们姐妹俩。”

“别荒唐了,”威妮弗蕾德说,尽管她看上去心烦意乱。“不管劳拉说什么,理查德的手绝对是干净的。他像积雪一样纯净。你犯了个严重的判断错误。他想让我转告你,他已准备不计较这件事——你的这次失常行为。如果你回来,他完全愿意宽恕这一切,忘掉这一切。”

“但我没有荒唐,”我说,“他也许像积雪一样纯净,但那不是积雪。那完全是另一种东西。”

“小声点,”她嘘道,“别人在看我们呢。”

“他们反正是要看的,”我说,“因为你打扮得像阿斯特夫人的马儿似的。要知道,那种绿色一点也不适合你,尤其是对于你现在的年龄。说真的,从来就不适合你。它使你看起来像患了胆病一样。”

这句话击中了要害。威妮弗蕾德觉得谈话难以继续;她不习惯我这新表现出来的、恶毒的一面。“你想要什么,准确地说?”她说道,“并不是理查德做了什么。但他不想闹得沸沸扬扬。”

“我准确地告诉他了,”我说,“我写得一清二楚。现在我想要支票。”

“他要见艾梅。”

“没门儿,”我说,“这事我决不允许。他对小姑娘有癖好。你是知情的,你一直都知情。早在我十八岁时,我对他已经忍耐到极限了。我现在终于明白,让劳拉和我们同住一间房子对他的诱惑太大了。他无法不碰劳拉。但是他别想碰艾梅。”

“别恶心了。”威妮弗蕾德说道。她此刻已经十分生气了。她的浓妆盖不住脸上的斑斑点点。“艾梅是他的亲生女儿。”

我差点说:“不,她不是。”但我知道那将是个策略上的错误。法律上,她是他的女儿;我没有办法证明不是,因为当时还没有发明检测基因之类的手段。如果理查德得知了真相,他会更急于把艾梅从我身边抢走。他将把她扣作人质,我将失去我至今赢得的一切优势。这是一场肮脏的游戏。“他谁都不放过,”我说,“即使是艾梅。然后,他会把她打发到一个见不得人的堕胎营,就像他对劳拉那样。”

“我看,这样讨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了。”威妮弗蕾德一面说,一面收起她的手套、披肩和鳄鱼皮钱包。

战争结束之后,情况改变了。它改变成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过了一阵子,死气沉沉的灰色和中间色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午的耀眼亮色——艳丽、原色、无阴影。灼热的粉红色、强烈的蓝色、浮水气球的红白色、塑料的荧光绿;太阳像聚光灯一样炙烤着大地。

在城镇的郊区周围,推土机横冲直撞,树木纷纷倒下;地上铲出了一个个大坑,好像落过炸弹似的。满街是沙子和泥土。一块块光秃秃的草地显露出来,上面种植着细长的小树;白桦十分普遍。枝叶稀疏,树顶间露出了太多的天空。

肉铺的橱窗里陈列着油光光的大块肉,有块状的、条状的和片状的。有朝霞般光亮的橘子和柠檬,有小丘般的糖堆和大山般的黄油。人人都在吃啊吃。他们把能弄到的鲜艳的肉、鲜艳的食物统统填进肚子,仿佛没有明天了。

然而,明天是有的;只有明天。消逝的是昨天。

从理查德那里,以及从劳拉的遗产中,我现在得到了足够的钱。我已经买好了我的小房子。艾梅还在怨我把她从原来富裕得多的生活中拖出来,但她看上去已经安下心来了。不过,偶尔我会瞧见她那冷冷的目光。她断定我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母亲。另一方面,理查德已经获得了相隔遥远的益处:由于他已不再出现,他在她的眼中具有了更多的闪光点。然而,他源源不断寄来的礼物渐渐减成了细流,所以她也没有很多的选择。恐怕我期望她能过比现在更清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