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3页)

只剩我一个人站在了门厅里。我抓住机会,好好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毫无疑问,索菲和鲍里斯都觉得我应该熟悉这里。我盯着面对自己半开的房门,印有花形图案的褪色的、污浊的黄色墙纸,衣架后顺着地面爬至天花板的裸露管道——可以肯定的是,我在这里站得越久,就越能感到关于这间门厅的点滴回忆渐渐浮出水面。

几分钟后,我走进了客厅。屋内有许多特征我未能认出——在废弃的壁炉两边,有两张椅面凹陷的陈旧扶手椅,它们无疑是新近添置之物——尽管如此,我的印象是,比起门厅,我对这间屋子的记忆更加清晰些:那张顶在墙边的椭圆形大餐桌,通向厨房的第二扇门,不成形的黑色沙发,陈旧的橘色地毯——这一切都无比清晰熟悉。悬在空中的吊灯(它只有一个灯泡,外面覆着一只印花棉布灯罩)在房间各处投下片片阴影,所以我无法确定,墙纸是不是到处都有潮乎乎的渍痕。鲍里斯正躺在房屋中间的地板上,我走近的时候,他翻了翻身,平躺着。

“我决定做一个实验,”他对着我和天花板宣布,“我打算像这样让脖子保持不动。”

我低头一看,发现他缩着脖子,下巴挤进了锁骨里。

“好吧。你打算像那样保持多久?”

“至少二十四个小时。”

“很好,鲍里斯。”

我从他的身边跨过,走进了厨房。厨房长而狭窄,又一次显得分外熟悉。污秽的墙壁,屋檐角附近满是蜘蛛网的痕迹,残破的洗衣设备,一切的一切在我的记忆中拉扯纠缠。索菲已经系了条围裙,正跪着把一些东西放进烤箱。我进来的时候,她抬起头,说了些关于食物的话,然后指向烤箱里,开心地笑着。我也笑了笑,又环顾了一眼厨房,转身走回客厅。

鲍里斯仍然躺在地板上,我进去的时候,他又立刻缩起脖子。我没有留心他,在沙发上坐下。旁边的地毯上放着份报纸,我拾了起来,以为可能是登着我照片的那份报纸。事实上,这是几天前的旧报纸,但我还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细细品读一下。我在头版看到那个叫冯·温特斯坦的男人接受采访,介绍他保护老城区的计划。鲍里斯仍躺在地毯上,一言不发,不时发出一声机器人似的噪音。我不时地偷偷瞟他几眼,发现他始终缩着脖子,于是我决定,除非他停止这幼稚可笑的游戏,否则我就不和他说一句话。至于他是每次猜到我要看他时就缩着脖子,还是持久不动地保持着那种姿势,我不得而知,而且很快也就懒得管了。“就让他躺在那儿吧。”我这么想着,继续看报。

最后,大概过了二十分钟,索菲端着一个装满食物的大盘子走了进来。我看到有酥皮合子、咸味包和馅饼,全部都是手掌大小,大多做工复杂而精细。索菲把盘子放在了餐桌上。

“你们很安静啊。”她四下看了看屋子说,“来吧,我们现在开始享用吧。鲍里斯,看!还有这样一盘好吃的要端上来。全都是你最爱吃的!现在,你干吗不去选一个棋牌游戏,让我们一起玩,我去拿剩下那些吃的。”

索菲走回了厨房,她刚消失,鲍里斯就一跃而起,跑到桌子跟前,往嘴里塞了块馅饼。我不禁想要指出他的脖子已经恢复正常了,但最后还是继续看报,没说话。鲍里斯又发出了警笛似的噪音,并且快速穿过房间,在远处角落里一个高高的橱柜前停了下来。我记得所有棋牌游戏都放在这里,宽宽扁平的盒子被小心翼翼地堆在其他玩具和家什上面。鲍里斯继续盯着橱柜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甩开了柜门。

“我们要玩哪一个?”他问道。

我假装没听见,继续读着报纸,只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瞥他。他先是转向了我,接着,意识到我不会回答后,他又转回了柜子。有好一阵工夫,他站在那里,思量着那堆棋牌游戏,时不时伸出手,用手指碰碰这个或者那个盒子的边缘。

索菲端着更多点心回来了。她准备布置餐桌的时候,鲍里斯走到她身边,我能听到他们两个在悄悄地争论着。

“你说过我可以躺在地板上吃的。”鲍里斯坚持道。

接着,过了一会,在我面前,他又滑坐在地毯上,把一个满当当的盘子放在身边。

我站起身走向餐桌,拿起一个盘子,考虑吃些什么,索菲则焦虑地在我周围徘徊。

“看起来棒极了!”我边说边把食物放到盘子里。

回到沙发那儿,我发现,把盘子放在身边的坐垫上,我就可以边吃边继续读报纸了。我早先决定要细细审读一遍这份报纸,甚至本地企业的广告也要细读,这会儿,我继续读着,不时地伸手到盘子里拿取食物,双眼一直未离开报纸。

同时,索菲坐在鲍里斯旁边的地板上,时不时地问他个问题——问他觉得某种特别的肉馅饼怎么样,或者某个学校的朋友怎么样。但不管她什么时候想开始这个话题,鲍里斯嘴里总塞满了食物,只能哼哼着作答。接着,索菲问:“好吧,鲍里斯,你决定好想玩哪个游戏了吗?

我能感到,鲍里斯把目光转向了我,然后他轻轻地说:

“我不介意随便玩哪一个。”

“你不介意?”索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长长一段停顿之后,她说道:“那好吧。你要不介意,我就选啦。”我听到她站起身,“我现在要选这个了。”

这策略似乎立即就赢得了鲍里斯的赞同。他激动地站起来,跟着母亲走到橱柜前,我能听到两人在一堆盒子前面商议着,他们压低了嗓音,好像是考虑到我在阅读的缘故。最终,他们回来又坐在了地板上。

“来吧,我们现在开始吧。”索菲说道,“我们可以边吃边玩。”

等我下一刻看他们的时候,棋盘已经打开,鲍里斯正在兴致勃勃地摆放游戏牌和塑料筹码。过了一会儿,我听到索菲开口了,她的话让我有些惊讶:

“怎么了?你说过你想玩这个的。”

“我是说过。”

“那又是怎么了,鲍里斯?”

他顿了一会才说道:“我太累了。像爸爸一样。”

索菲叹了口气。接着,她突然用明快些的语气说道:

“鲍里斯,爸爸给你买了一样东西哦!”

我禁不住越过报纸边缘偷偷看过去,这时候,索菲投给我一记早有预谋似的微笑。

“我能现在就给他吗?”她问道。

我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于是回以困惑的表情,但她站起身离开了房间,然后马上就回来了,举着昨天晚上我在电影院买的那本破旧的杂务手册。鲍里斯忘记了应有的疲惫,双脚蹦了起来,但索菲逗弄似的举着书,就是不让他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