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5页)

那是一种古怪的静态舞蹈,双脚几乎不离桌面,着力表现人体雕塑般的姿态,而非敏捷移动的美感。络腮胡男子张开双臂,摆出一副希腊神祇般的姿势,仿佛背负着一个隐形的重物。随着拍手声与鼓励的叫喊声的继续,他会微微改变臀部的角度,或者慢慢转动身体。我揣测了一会儿,不知这个表演是否应该是喜剧,尽管桌边尽是欢愉的大笑声,但很快我就明白了,表演中没有讽刺的意味。我看着络腮胡迎宾员,有人推了推我,说道:

“就是这个,瑞德先生。我们的舞蹈。迎宾员之舞。我相信,您听说过的吧。”

“是的,”我说,“啊,是的。那么,这个就是迎宾员之舞了。”

“就是它。不过好戏还没上演呢。”对方咧着嘴笑了笑,又推了推我。

我看到一个巨大的棕色纸盒从一个迎宾员手里递到了另一个的手里。那箱子大致上跟手提箱一般大小,不过从空中抛掷的情况来看,很轻,而且是空的。盒子绕着桌子传递了几分钟后,在某个舞蹈间隙被抛向了络腮胡迎宾员,整个过程似是经过精心排练。就在络腮胡迎宾员转换姿势,又抬起胳膊的那一刻,纸盒从空中抛来,巧妙地落在了他手中。

看络腮胡迎宾员的反应,像是接到了一块重重的石头——这引得观众发出一阵担忧的呼叫——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看上去要被这重量压得双腿发软了。然而,他相当坚定地站直了身体,最后,他站得非常直,盒子抱在胸前。这一举迎来了齐声欢呼,络腮胡迎宾员慢慢地将盒子举过头顶,终于将其高举在空中,双臂完全伸直。尽管这在现实中当然毫不费力,然而,表演中自有一股庄严与激情,我也加入到喝彩中去了,就好像他真的举起了千斤重物似的。接着,络腮胡迎宾员继续用某种技巧,创造出了那重物越来越轻的幻觉。不久,他就一只手举着盒子,边举着边做着小小的单脚着地旋转,有时将盒子抛过肩头,在背后接住。重物越轻,他的同伴们越是开心。接着,随着络腮胡迎宾员的表演越来越轻浮,他的同伴们就开始四下互相看看,咧嘴笑着,互相推搡着,直到另一个人,一个留着稀疏小胡子的瘦小男人开始爬上桌子。

桌子随之晃动,一侧翘起。大伙们对之报以哄笑,仿佛这全是表演的一部分。然后他们稳住桌子,瘦小的迎宾员费力地爬了上去。络腮胡迎宾员起先并没有发现他的同伴,继续卖弄着驾驭纸盒的技艺,而瘦小的迎宾员则闷闷不乐地站在他身后,仿佛等待着与一位他梦寐以求的舞伴跳舞。最后,络腮胡迎宾员看到了瘦小男子,把盒子扔给了他。瘦小迎宾员一接到盒子,就踉跄后退,仿佛会一举翻下餐桌似的。但他立即反应过来,接着,经过一番努力后,他站直了身体,背着盒子。他做这动作的时候,络腮胡迎宾员在众人的搀扶下爬下餐桌,并一起微笑拍手起来。

瘦小的迎宾员做着与他同伴之前相似的表演,只是添加了更多喜剧夸张的动作。他卖弄着滑稽的面部表情,并用出色的闹剧手法表演了跌倒,博得了阵阵哄笑声。我注视着他,那富有节奏的拍击声、吉卜赛乐师的提琴声、欢笑声,吃惊、嘲笑的叫声,充斥着我的耳朵,也填满了我所有的感官。接着,第三位迎宾员爬上了餐桌,换下了瘦小的男人,我顿时感到阵阵人间暖意渐渐包围了我。我忽然觉得,古斯塔夫的那番感想颇为深邃明智。如此忧心忡忡又有何意义呢?偶尔完全放松一下,开心一下,是非常重要的。

我闭上双眼,任凭欢乐的气氛萦绕身边,只依稀知道自己仍在拍手,不时在地板上跺着脚。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我父母的图景,他们俩坐在四轮马车上,驶向音乐厅前面的空地。我看到许多当地人——身着黑夹克的男人,穿着大衣、围披肩、戴着珠宝的女人——突然中止交谈,扭头看着传来阵阵蹄声的漆黑树林。接着,闪闪发光的马车突然出现在簇簇光线中,俊美的马匹小跑着停了下来,在夜色中喘着气。我母亲,还有我父亲,望向窗外,脸上首先浮现出一丝兴奋的期待,还有一丝防备和矜持,不愿完全妥协于心中的希冀,期望今夜是个光彩夺目的胜利之夜。接着,穿着制服的车夫急忙扶他们下车,权贵们站成一排迎接他们,他们会刻意摆出平静的笑容。我记得童年时期,为数不多的几次,父母邀请客人到家里来用午餐或者晚餐时,他们就会这样。

我睁开双眼,看到此时桌上有两位迎宾员在表演滑稽的老段子。谁举着盒子就会踉跄一下,似要跌倒,眼看就要从桌边摔下,就在最后一刻,不情愿地将盒子交给另一个人。接着,我发现了鲍里斯——这期间他很可能一直就坐在咖啡馆的什么地方——径直来到桌前,乐滋滋地抬头望着这两位迎宾员。他适时地拍手大笑,看那样子,这小男孩显然十分熟悉这些老段子。他坐在两位身形巨大、皮肤黝黑的迎宾员中间,那两人看起来很像,应该是兄弟。我看见他与其中一人说了句话,那人大笑,戏谑似地捏了捏小男孩的脸颊。

这些表演吸引了广场上越来越多的人,咖啡馆里越来越拥挤了。我还留意到,我刚进来的时候,只有两位吉卜赛乐师,但这会儿又有三个人加入其中,小提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较之前更大,更有活力。接着,后面一人——在我印象中,他并非其中的一位迎宾员——大喊道:“古斯塔夫!”没多久,我们餐桌前面的人就跟着叫喊起来:“古斯塔夫!古斯塔夫!”迎宾员们喊叫着,渐渐变成了吟颂。很快,就连那个看起来很紧张的迎宾员,他早先跟我说过话,这会儿正轮到他站在桌子上——并不是特别纯熟,却生气勃勃地表演着——也加入了进来。他正从后背由上至下,而后又在臀部周围摆弄着盒子,竟也吟颂起来:“古斯塔夫!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已不在我身旁了,我四下寻找,发现他已走到鲍里斯那儿,此时正对着小男孩的耳边说着什么。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兄弟一只手搭着古斯塔夫的肩膀,我看得出,他是在乞求这位年迈的迎宾员上台表演。古斯塔夫微笑着,谦逊地摇了摇头,结果却引来了更加高亢的吟颂声。这会儿,屋子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吟颂着他的名字,甚至站在外面广场上的人好像也加入了呐喊的行列。最后,古斯塔夫只好无奈地朝鲍里斯笑了笑,站起身来。

作为最年迈的一位迎宾员,古斯塔夫比其他人年长好几岁,要爬上桌子似乎难度更大,但很多人伸出援手帮他。他一上桌子,便直起身子,冲观众微笑。那位模样紧张的迎宾员把盒子递给他,然后迅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