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4/6页)

“吉他,我为什么在这地方?要是我把金子装运回家了,我何必这身打扮到这里来?难道我会把一箱子金子存到什么地方,自己却像个傻子似的在这乡下到处闲逛吗?我会吗?我那么干为的是他妈的什么?我到这里又有何求?”

“也许你把金子运到这儿来了,你这个装假的蠢货。”

“你他妈的在瞎扯些什么?”

“我看见了!我亲眼瞅见了!你听见没有?我开车到那儿,跟你到那儿,因为我有个有趣的感觉,你搬得很快。我没什么把握,但有这种感觉。如果我的感觉错了,我打算帮你忙。可是我没错。我是那天下午进入丹维尔的。我刚好开车路过货运仓库时,看到你穿着那身哔叽西装在里边待着。我停下车,跟你走进车站。我进去时你正在装运。把箱子交给那个人。等你走后,我又返回去问那臭白人是不是我的朋友”——他说到这个词时含含糊糊的——“运了一个板条箱到密歇根。那人说没有。只有一个板条箱要装,他说。只有一个板条箱。当我问他要运到哪儿去时,他只能记得是弗吉尼亚。”吉他笑了。“你搭的公共汽车不是开往密歇根的,是开往弗吉尼亚的。现在不是在这里了嘛。”

奶娃感到受到了鞭笞。无可奈何,只好听其发展了。

“板条箱上有没有我的名字?”

“我没看。”

“我会寄一箱金子到弗吉尼亚吗——金子,伙计?”

“你会的。你已经这样干了。”

“这是不是你要杀死我的原因呢?”

“是的。”

“因为我偷了你的东西?”

“因为你偷了我们的东西!你坏了我们的事!”

“你错了。还死不认错。”

“‘死’的是你。”

奶娃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饼干。饼干的样子很蠢,他眼看着就要把它扔了,但又变了主意。“这么说我的日子到了?”

“你的日子是到了,不过要由我决定。相信我的话吧:我要追你到天涯海角。你名叫麦肯,但你还没有死。”

“你来给我解释解释。当你看到我在车站里拿着板条箱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躲在一边?你为什么不干脆迎头朝我走来?事情本来可以当场解决的嘛。”

“你听我说。我有这么一种非常非常有趣的感觉。”

“就是我想把你排挤掉?”

“把我们排挤掉。对啦。”

“而且你认为我已经这么干了?”

“对。”

“后来到了树林里你就火了?”

“对。”

“现在你打算等着金子运到。”

“对。”

“等我取出来。”

“你不可能取出来了。”

“行行好。等运到这里,先拆开检查一下看看箱子里是不是金子。”

“先干这个?”

“要不最后干也行。不过要检查完你再把它一路拉回家去。”

“这件事用不着你操心。”

“还有一件事。你为什么要留那个口信?为什么你要在杂货店给我留个口信来警告我呢?”

“你是我的朋友。这是我对朋友尽的一点起码的力。”

“我的伙计。我想要谢谢你。”

“不必客气了,小家伙。”

奶娃钻到甜美的床上,在她怀里睡了一夜。那是一夜温柔的梦乡,梦中全是飞行,全是高高地翱翔于地面之上。不过梦中飞翔并不是展开两臂像飞机翅膀那样,也不像外星人那样炮弹似的水平飞行,而是一种飘浮的游弋,就像一个人躺在长沙发中看报纸那样姿势放松。有一段时间他飞到了昏暗的海面上,但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知道绝不会掉下去。天上只有他一个人,但有人在为他鼓掌叫好,一边看着他飞,一边欢呼。他看不清那人是谁。

第二天早晨醒来,他就去看车子修好没有,可他摆脱不掉那梦境,而且也不想摆脱。在所罗门的店铺里,他看见奥玛尔和所罗门正在把一袋豆荚倒进一个大篮子里,但他仍然有梦中飞行给他带来的那种轻盈和力量。

“给你的车子找了一根皮带,”奥玛尔说,“不是新的,不过还合适。”

“嘿,那太好啦。谢谢你,奥玛尔。”

“你马上就从我们这儿走吗?”

“是啊,我得回去了。”

“你见到勃德家那女人了吗?”

“见到了。”

“她给你帮上忙了吗?”奥玛尔一边在裤子上擦掉手上沾的豆荚的绒毛,一边问。

“没有。没什么帮助。”

“嗯,金·沃尔卡说他今天早晨下来把皮带给你的车子装上。等你开到公路上,最好还是把车子好好检查一下。”

“我是这么打算的。”

“甜美给你吃早点了吗?”所罗门问道。

“她想来着,可我想早点过来看看车子。”

“喝杯咖啡怎么样?后面有满满一壶呢。”

“不啦,谢谢。我想在附近转一转等他来修车。”

时间才刚刚早晨六点半,可是镇上已经像正午一样热闹起来了。南方的生活和工作都从清早就开始,为的是利用早凉的时间。人们已经吃过早饭,妇女们早已洗好衣服晾在灌木丛上;再过几天,等到邻近镇上的学校开了学,在这个钟点孩子们就要跑跑颠颠地穿过大路和田野去上学了。如今他们还逍遥自在,有的干些零活,有的逗猫,有的撒着面包屑喂小鸡,还有的在玩着那没完没了的游戏。奶娃听到他们的歌声,就过去。他们身后是一株高大的雪松。当他靠到雪松上瞅着他们的时候,他们那甜蜜的歌声又一次使他回忆起自己孩提时代的空白。圆圈中间的那个男孩(似乎总是个男孩)闭着眼睛,张开胳膊转着圈,一个指头伸出来指点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随着那首歌结束的一声喊,他停住脚步,伸出的指头正对准一个奶娃看不见的小孩。后来他们都跪到了地上,跟着他就吃惊地听他们唱起了一首他总听人唱来唱去的歌。就是派拉特总唱的那首古老的布鲁斯歌曲(布鲁斯歌曲是美国南方的一种黑人民歌,歌词反复,曲调忧伤。):“哦,售糖人不要把我丢在这里。”不过这些孩子唱的是:“所罗门不要把我丢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