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页)

我们终于做好了一切部署。我和亚瑟负责溜进船长的房间把枪和弯刀拿走,然后尽可能快地制伏船长和大副;罗伯特负责放风,如果有水手从甲板进船舱,就用木棍制伏他;然后我们三个人会合。其他行动就要靠到时候见机行事了。如果我们能又快又顺利地制伏那些船员,没遇到什么抵抗,我们就不打开船舱的门;否则的话,我们就打开船舱,让奴隶都出来,制造混乱,并趁着大家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搏一搏:要么重获自由,要么把命搭上。如果能成功夺船,我就试试把船往北开,我们相信借着风力会重回自由之地。

我记得那位大副叫柏迪,但奇怪的是,我对人名一向过耳不忘,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的船长叫什么名字。我只记得船长身材矮小,举止很有教养,总是腰杆挺直,看上去非常神气也非常有胆识。如果他现在还活着,有机会看到这本书的话,他会惊讶地发现,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事没有写进1841年从里士满到新奥尔良的那段航行日志里。

我们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待时机成熟。但谁能料到,罗伯特突然病倒了。我们很快就得知,他得的是天花,而且情况不容乐观。最终他在到达新奥尔良的四天前死了。有个船员用罗伯特自己的毯子把尸体裹好,脚部压上了一块大石,拖到舱口,用索具吊起来,然后把尸体抛进了白色的海浪里。

因为突然出现了天花,我们人心惶惶。船长命人在船舱里撒上石灰,还采取了其他的预防措施。罗伯特的暴毙和突然出现的恶疾都让我万分压抑。我望着茫茫大海,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绝望。

罗伯特的尸体被抛入大海的一两天后,我在傍晚时分倚在前甲板附近的舱口漠然发呆,只觉得所有希望都没有了,只剩心灰意冷的感觉。这时,有个好心的水手走了过来,和善地问我为什么那么消沉。这位水手名叫约翰·曼宁。我从这位水手的语气和关切中看出他是真的在关心我。于是我告诉他,我本是自由人,被人绑架了才会沦落到这里。他表示了深深的理解和同情,并详细地询问了我具体的经过,我也事无巨细地全告诉了他。他听完我的遭遇后,用水手惯用的语气发誓说要帮我,于是我问他能不能给我找来纸笔,这样我就能给我的朋友写信了。他满口答应了,但麻烦的是,我去哪里悄悄写信呢?如果我能趁他换岗的时候偷偷溜进水手舱,然后等其他水手都睡着了,应该就没问题了。于是我又想到了躲在甲板上倒扣的小船里。他建议我最好尽快把信写好,因为我们快要到达密西西比河口的巴利兹了,这机会难得,错过了太可惜。于是,我按照刚才的设想,第二天晚上就躲进了小船里。他守哨到半夜十二点,然后我看着他回到水手舱,我过了大概一个小时之后悄悄地走了进去。他在一张桌子边上打瞌睡,睡得有点迷糊了,桌上放着纸笔,还点着一盏昏暗的灯。我一走进去,他就立刻清醒了过来,招呼我坐到他边上,给了我纸笔。我写了一封信给仙蒂山的亨利·B·诺萨普,告诉他我被绑架了,现在正在开往新奥尔良的“奥尔良”号上;我还告诉他,我现在没办法得知最后到底会在哪里落脚,希望他能想办法救我。曼宁把信读了一遍,然后封上,并写上了收信人和地址。他答应我,一定会到新奥尔良的邮局把信寄出去。随后,我迅速地回到了之前藏身的小船里,第二天一早趁奴隶们出来走动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混进了他们中间。

曼宁生于英国,后来居住在波士顿,是一个正直慷慨的水手。当年他二十四岁左右,身材高大结实,看上去就是善良的好心人。

我们在船上的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了,最后终于到达了新奥尔良。船一靠岸,尚未停稳,我就看到曼宁跃上了岸,急急忙忙往城里赶去。离开前,他还特地回头看了我一眼,表示他一定不会忘了把信寄出去。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他从我身边经过时,特地用胳膊肘碰了碰我,轻轻眨了眨眼,小声地告诉我:“搞定了。”

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亨利·B·诺萨普收到了那封信,随后他去了奥尔巴尼,把这封信呈交给了苏华德州长。但是,由于信上没有写明我的确切下落,当时也就没法进行营救。所以,他们决定暂时搁置,等确定了我到底身在何处再说。

轮船靠岸之后,我目睹了激动人心的一幕。曼宁刚刚赶去寄信没多久,就有两个男人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喊着亚瑟的名字。亚瑟看到那两个人瞬间欣喜若狂,恨不得马上从轮船上直接跳下去。他飞快地冲到那两个人面前,牢牢地抓住他们的手,久久不肯放开。这两个人是专门从诺福克过来救他的。据说,当时绑架亚瑟的人被捕了,后来被关押进了诺福克的监狱。他们又和船长谈了一会儿后,就带着兴高采烈的亚瑟离开了。

码头上人头攒动,但是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一个都没有。耳畔没有任何熟悉的声音,眼前也没有一张熟悉的脸庞。亚瑟很快就能一家团聚,还能看到绑架他的凶手被绳之以法。但是,我此生还有机会见到我的家人吗?我当时的心情,是一种最悲痛的绝望,甚至后悔没有跟罗伯特一起葬身海底。

很快,奴隶贩子和收货的人都走上了船。一个高个子、脸细长、肤色很浅、背有点驼的男人拿着一张纸走了上来。他就是伯奇的同党,负责接收伯奇的奴隶,我、伊莱扎和孩子们、莱西还有后来在里士满上船的那些奴隶都由他接收。他的名字叫西奥菲勒斯·弗里曼。他拿着那张纸,一个一个地报着名字:“普莱特。”没人回应。他又叫了好几遍,还是没人回应。然后他报了莱西,接下来是伊莱扎等人,他把名单上的名字全报了一遍,每个报到名字的人就往前走一步。

“船长,普莱特在什么地方?”西奥菲勒斯·弗里曼问道。

船长也毫无头绪,船上没有人知道普莱特是谁。

“那个黑鬼是谁送上船的?”他指着我问船长。

“伯奇。”船长回答道。

“你就是普莱特啊——名单上写得清清楚楚。你为什么不走上前一步?”他怒气冲冲地质问我。

我告诉他我不叫普莱特,从来没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不过如果他想这样叫我,我也不反对。

“我算记住你了,我也记住你名字了!你自己最好也给我记清楚……”他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大通。

这位弗里曼先生的骂人功夫跟他的同党伯奇不相上下。在船上大家都叫我“管家”,现在又被安上了个新名字“普莱特”——伯奇在“发货”的时候用了这个名字。我在船上的时候就看到下面有些带着镣铐干活的奴隶,下船的时候我走过了他们身旁。我们一行人被赶到了弗里曼的奴隶围圈,那地方跟古丁在里士满的围圈非常相像,就是院墙不是砖砌的,而是用尖端向上的厚木板围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