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页)

我站在栅栏上观察了一下,看到那些狗到了轧棉机那里,然后冲着我逃离的方向激烈地吠叫着,我知道它们应该已经发现我的踪迹了。于是我立刻跳下栅栏,朝着沼泽地里跑去。满心的恐惧激发了我无穷的力量。我用尽全身力量奋起直奔,但是身后的狗吠声依然此起彼伏,而且越来越近,我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狗扑到后背上来。我似乎都能想象到长长的狗牙刺穿皮肉的情形。十来只猎狗若是一哄而上,我很快就会被它们撕成碎片。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飞奔着,一边向上帝暗暗祈祷——上帝啊,请您一定要保佑我,让我尽快找到一条又宽又深的河吧!如果不能潜进水里,我早晚会被那些狗追上。很快,我跑到了一片浓密的蒲葵边,我一头扎了进去,蒲葵叶子发出了巨大的沙沙声,但也没能盖住越来越近的狗吠声。

我粗粗地判断了一下方向,觉得自己正往南跑。又跑了一阵,终于来到一摊水塘里,但水刚刚没过我的脚背。那时候,我估计猎狗离我的距离已经没有多远了,我甚至能听到它们穿过蒲葵时的沙沙声。此起彼伏的狗吠声加上蒲葵叶子的沙沙声不断向我涌来。我踩到水塘的时候,心里又生出了一点希望。如果水能再深一点,猎狗就没办法再嗅清楚我的气味了,说不定我能摆脱它们。谢天谢地!我越往前跑,水果然越深!水渐渐没过我的脚踝,然后差不多到我的膝盖,接着没过我的腰,但接下来却逐渐变浅了。我跑进水塘之后,狗吠声就开始逐渐有点远了,它们应该是没能在水里辨清楚气味,我确信正在逐渐地摆脱它们。跑了好一阵,我停下来仔细听了一下,依然隐约有狗吠声传来。要想彻底摆脱它们可没这么容易!我跑过了一个又一个泥塘,狗在水里没那么容易追踪我的气味,但它们基本上还在往我的方向追着。让我欣喜万分的是,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条宽一点的河流,河水缓缓地流淌着,我一头扎下去游到了对岸。这条河足以把我的气味向下游冲去,那些猎狗应该不能再继续嗅着气味追到我了。

河对岸的沼泽地里水更深一些,我没办法奔跑,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后来我才知道,那片沼泽地叫“佩克德里大沼泽”,一直延伸到卡尔克苏河。地里到处都是巨大的树,有梧桐、橡胶树、白杨和柏树等等。那三四十英里的沼泽地里没有人烟,野兽和动物随处可见——比如熊、野猫、老虎和各类滑溜溜的爬行动物。实际上,早在我踩进泥塘开始,四周就都是爬行动物了。我在一路上看到了上百条噬鱼蛇,泥塘里、大树上、断枝上都有,我所踩过或爬过的几乎所有地方都栖着噬鱼蛇。它们会在我靠近的时候敏捷地游开,但我好几次都跑得太急了,差一点就一脚踩在了蛇上。这种蛇毒会致命,比响尾蛇毒还要厉害。更要命的是,我的一只鞋子完全破了,鞋底全掉了,只剩下鞋面挂在脚踝上。

我也看到了大大小小许多鳄鱼,它们或潜在水里,或栖在断木上。我奔跑时动静很大,所以大部分鳄鱼会在我靠近前就机警地游开或潜到更深的地方去。但也有好几次冷不防地碰个正着。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往回跑一小段弯路,鳄鱼能用极快的速度向前猛冲,但它们不会转弯,所以我这样就能避开它们的攻击了。

我最后听到隐约的狗吠声是在下午两点左右。我估计那些猎狗没有游过河。我全身都湿透了,而且精疲力竭,不过还是很庆幸暂时摆脱了危险。我继续往前走着,现在更让我害怕的是蛇和鳄鱼了。所以,我会在踏进泥塘之前,先用木棍试探一下:如果水里有动静,我就绕开走;如果没什么动静,我就穿过去。

天渐渐暗了下来,黑夜笼罩着这片一望无际的沼泽地。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害怕一不留神就会被毒蛇咬上一口,或者被鳄鱼撕成碎片。现在我对它们的恐惧丝毫不亚于之前猎狗紧追时的恐惧。月亮慢慢升了起来,月光透过浓密的树枝洒下来,我能清楚地看到树枝上挂满苔藓。我在午夜之前不停地往前走着,急切地盼望着能尽快走出这片危险地带。但是,水越来越深,路越来越难走。我判断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而且,就算再走一阵真能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我也无法想象会落到什么样的人手里。我没有路条,任何自由的白人都有权抓捕我,然后把我投进大牢,直到我的主人前来“申领他的财产然后付钱带我走”。我跟走失的牲口没什么两样,如果不幸落入任何守法的路易斯安那州公民手里,他一定会立刻抓住我,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他的职责所在。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最可怕的——猎狗、鳄鱼还是人类!

所以,午夜过后,我就暂时停下了脚步。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绝对无法想象当时的情景到底有多凄凉。沼泽地里回响着的,居然是无数只野鸭的叫声!我相信,自上帝创造万物之日起,我一定是第一个走进这片沼泽深处的人。白天的时候,这里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到让人倍感压抑;但现在,安静已然被打破。我在大半夜侵扰了野鸭的栖息地,那里估计栖息着成千上万只野鸭,它们扯着嗓子不停地鸣叫着,其中夹杂着扑腾翅膀的声音,还有突然跃进水里的闷响声。这铺天盖地的巨大声响让我感到深深恐惧。我觉得似乎周围的空气里和天上地下满是各种生物,它们充斥着整个空间,带来了无穷尽的混沌。并不是只有人类聚集的地方——也不是只有拥挤的城市里——才会充满生命的迹象。这个世界上最偏远的角落里,也满是鲜活的生命。上帝在每一处——包括这一片沼泽的腹地里——都为无数的生灵提供了庇护之所。

我思索了许久,直到月过树梢,才最终想到了个主意。我之前一直在往南面逃,现在我决定往西北面走,希望能走到福特老爷所在的大松林附近。我觉得,只有福特老爷才能护我周全。

我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脸上、手上和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大部分都是被断在泥地里的木头和小树林里的树枝划伤的,赤裸的双脚上扎满了刺。我浑身上下裹满了淤泥,还粘着不少滑腻的绿泥,都是在我经过死水时粘上的。那些水很深,有些一直没到我的脖子。时间一长,浑身上下越发地难受了,但我不能停下来,只能坚持着往西北方向走。水慢慢变浅了,脚下的泥也变得越来越硬。我最终又走到了佩克德里边上的那条河旁,就是我逃出来的时候游过的那条河。我游了过去,随后隐约听到了一声鸡叫,声音非常弱,我一度怀疑是不是幻听了。越往前走水越少了,我逐渐走出了泥地,走到了干的地上。又走了一阵,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平地,我知道已经到大松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