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3页)

根据当地的习俗,每年由一家种植园负责举办“圣诞聚餐”,邀请周边的所有奴隶一起参加。比如说,今年由埃普斯举办,明年就轮到马歇尔,后年就是霍金斯,以此类推。通常情况下,会有三百到五百人共聚晚餐,大家从四面八方赶来,或徒步,或搭马车,或骑骡子和马;每到那个时候,总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奴隶结伴而行,好不热闹。老亚伯拉罕每年都会骑着小骡,后面跟着菲比和帕希,说说笑笑一路走去。

那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每个奴隶都会精心打扮一下自己。棉衣早已洗得干干净净,鞋子都用蜡油抹得锃亮;要是能攒够钱买个帽子,那可真是神气极了。不过,没有帽子也不要紧,甚至哪怕你光着脚去参加聚餐,也一样会受到热情款待。女奴通常会用手帕束起头发;要是能有一根红色丝带,或是有幸拿到个主人家不要的帽子,那就一定会戴起来。据我观察,最受大家欢迎的是红色,特别是深红色。就算买不起红丝带,女奴们也会用红绳子把乱蓬蓬的头发绑起来。

聚餐的桌子就摆在露天的空地上,上面放满了各色肉食和蔬菜。这种时候当然没人会去吃熏肉和玉米饼。厨师有时在种植园里的厨房烧菜;有时也会直接在树荫下挖个沟,在里面把木头烧成炭,直接烤些鸡、鸭、火鸡、猪等肉食,偶尔还会烤一整头野牛;有时候也会给点面粉,那就能烤饼干吃了。通常会配上桃子等其他蜜饯,还有各种馅儿的饼,但当地人不吃鲜肉馅饼。一年到头只能靠玉米饼和熏肉为生的奴隶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各个种植园的白人也会聚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我们欢天喜地、大快朵颐的样子。

奴隶围坐在粗糙的长形木桌两边,女人坐一边男人坐另一边。平日里暗生情愫的两个人会想方设法地面对面坐。爱情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丘比特也会垂怜他们。发自内心的快乐让每一个奴隶都容光焕发,他们洁白的牙齿在黑皮肤的映衬下格外闪亮,远远望去就像两条玉带在桌子两边闪耀着。他们一边尽情享用美食,一边尽情欢笑。清脆的餐具碰撞声中满是爽朗的笑声。有人越说越高兴,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了别人的肩上;有人兴奋地手舞足蹈;有人早已忘了为什么而欢笑,却一直笑得停不下来。

桌上的食物很快就会被一扫而空,每个人都吃得特别满足,接下来就是更加令人期待的圣诞舞会时间了。我每次都会去拉小提琴。众所周知,非洲黑人是一个酷爱音乐的种族,我的很多同伴在音乐上都颇有天分,甚至还有弹奏班卓琴的高手。这一带的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小提琴拉得特别好,他们甚至把我称为“贝夫河畔的奥勒·布尔”。经常会有白人写信给埃普斯,要租我去给他们的舞会拉小提琴。他们会给埃普斯一点报酬,也会奖我一些小东西。所以,贝夫河畔的很多人都认识我。当地人,不管男女老少,只要看到我拿着小提琴走在路上,就会热情地问我,“普莱特,这次又是去哪儿演奏呀?”或是“普莱特,今晚谁家要开舞会呀?”有时候会碰到孩子们,如果不着急赶路,我总是会停下来让他们围坐在一边拉上几首曲子。

在最艰难的这段岁月里,我一直庆幸有小提琴的陪伴。如果没有小提琴,我无法想象自己如何渡过这段煎熬。正因为有了小提琴,我才能偶尔歇上几天,有机会走进白人的大宅里,攒下钱抽几根烟、买几双鞋;最重要的是,我能暂时远离残暴的主人,重拾片刻的欢声笑语。小提琴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在我高兴时明快高昂,在我沮丧时浅吟低唱,在我辗转反侧、心中满是不安与恐惧的深夜为我送上一曲宁静平和之歌。安息日里,我常常会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个人拉上一两个小时的琴,用温暖的琴声抚慰自己的心灵。小提琴帮助我结交了朋友,让我扬名在外,否则谁会注意到我这个默默无闻的黑奴呢!圣诞聚餐的时候,他们会给我留最好的位子,会给我最由衷的盛情。那是多么欢欣愉快的圣诞舞会啊!只有看到过路易斯安那州奴隶的圣诞舞会,你才会真正明白什么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什么叫热情奔放、无拘无束;看着他们充满活力和韵律的舞步,你也会忍不住跟着一起翩翩起舞。

有一年的圣诞舞会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所以我在这里特别记录一下,其实差不多每年舞会都会看到类似的场景。当时是斯图亚特老爷家的莱夫利姑娘和罗伯茨老爷家的山姆小伙子跳了第一支舞。我们谁都知道山姆特别钟情莱夫利,不过当时对莱夫利情有独钟的可不止他一个:马歇尔老爷家和凯里老爷家都有小伙子也喜欢着莱夫利。莱夫利是个活力十足的姑娘,卖弄起风情来让小伙子们神魂颠倒。山姆能顺利地邀请到莱夫利跳这第一支舞着实让其他小伙子羡慕和嫉妒不已——他们大都垂头丧气、一脸怒容,恨不得冲过去把山姆揍一顿。山姆可没闲工夫去理睬那些人,他欢快地迈起了舞步,双腿像鼓槌一样灵巧,与自己心爱的姑娘愉快共舞。全场为这对璧人鼓掌欢呼,他们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跳得越发酣畅了。场上其他人都跳累了,不得不下场休息一下,而他们依然欢快地舞动着。可惜的是,山姆渐渐体力不支了,而莱夫利就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一样,丝毫没有疲惫的感觉。于是,马歇尔家的皮特趁着山姆下场喘气的当口跃上前去,跟上了莱夫利的舞步。他使出浑身解数,做出了很多花哨的动作,似乎是想告诉莱夫利,他可比山姆强多了。

然而,皮特完全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他一下子把劲儿都使完了,直接累趴下像个破布袋一样摊在地上喘着粗气。这时候,凯里老爷家的哈利趁机上场,但他同样很快就累得不得不停下来,只有莱夫利依然活力四射地跳着。周围的人看着她激情洋溢的舞步,像沸腾了一样大声欢呼。莱夫利一直是贝夫河畔最能跳舞的姑娘,从来都没人能超越她。

奴隶们就这样一波又一波地尽兴跳舞,大家为场上跳得最久的人送上了最热情的喝彩声。舞会一直会持续到第二天天亮。有时候,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小提琴的伴奏,自己还会有一套独创的音乐,又唱又跳,好不热闹。他们独创的那套音乐就是一边打着拍子一边哼唱歌曲。这些歌曲在创作的时候并没有刻意想要表达什么,纯粹是为了节拍和韵律。打拍子的时候,先用双手拍打双膝,然后拍手:用一只手拍右肩,再用另一只手拍左肩,同时脚也随着节拍晃动着,并一起哼唱歌曲。我记得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