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3页)

他扭过头,让我去拿四根柱子过来。我拿来之后,他用脚尖指了指边上的空地,让我把柱子插好。然后,他命人扒掉了帕希身上所有的衣服,又拿了圈绳子过来。他把帕希的手脚分别绑在了四根柱子上,脸朝下。他递给我一根粗重的皮鞭,命令我鞭打帕希。我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挥起了鞭子。接下来的场景是我永生难忘的,我相信我这辈子都不会看到比当时更惨的一幕了。

当时,埃普斯太太和孩子们都站在空地上,远远地望着这里,我看到她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奴隶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边,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可怜的帕希不断地恳求着埃普斯老爷,但埃普斯充耳不闻。他恶狠狠地咬紧牙关,冲我怒吼,命令我打得再用力一点。

“使点劲!你这个混蛋!要不然我先打死你!”他冲我不断吼着。

“求求您了,饶了我吧!上帝啊!可怜可怜我吧!”帕希无助地央求着,身体在皮鞭下不断战栗着。

我抽了大概三十几鞭后,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眼埃普斯,盼望着他的火气已经消了。但是,他一边咒骂,一边命令我继续打。我又打了十几下,她的后背上就像蜘蛛网一样,密布着鞭痕。埃普斯依然厉声咒骂着,一遍又一遍地问帕希,以后还敢不敢去肖那里了;还威胁她说,要是还敢去,他就让她生不如死。我扔下皮鞭,对埃普斯说,我打不下去了。埃普斯命令我必须继续打,要不然就先把我狠狠抽一顿。我看着眼前那个血肉模糊的姑娘,心里实在不忍,所以横下心来,不管埃普斯怎么威胁我,我就是不打了。谁料,埃普斯居然自己捡起了皮鞭,狠狠地抽起了帕希,起码比我抽得重十倍。帕希一边抽搐一边哭喊,埃普斯一边抽打一边怒骂,这幅场景让所有人触目惊心。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帕希身上真的是体无完肤。一鞭子抽下去,血肉横飞,鲜血不断滴在她身下的泥地上。打到最后,帕希已经连哭喊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头软绵绵地垂在一边。她不再大声哭喊,只剩下痛苦的低吟。鞭子抽到她身上,就像是抽在一摊死肉上一样,没有一丝颤抖。我当时以为她已经被打死了。

那天,是上帝的安息日。阳光洒在每一寸土地上,鸟儿在树梢上快乐地鸣叫着,四周一片平和宁静;但这里,却是人间地狱,与周围的一切美好景象格格不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埃普斯,心里满是鄙夷和仇恨。我默默地想,你这个恶魔,迟早要为自己犯下的罪付出代价,永恒的正义终将会降临!

最后,埃普斯累得精疲力竭,这才放下了鞭子。他命令菲比去拿一桶盐水过来。他把盐水倒在帕希的伤口上,然后命令我把她送回小屋去。我解开绳子,把她抱了起来,她根本就没办法站起来,只能靠在我的肩上,一遍又一遍地用最微弱的声音在我耳边叫着我的名字。我们替她穿上了衣服,但衣服很快就被血水浸透了。我们铺了几块板,轻轻地把她放在上面,她一动不动地趴着,双眼紧闭,不停地呻吟。晚上,菲比熬了点牛脂,敷在帕希的伤口上。我们每个人都尽心尽力地安慰她。帕希在小屋里一连躺了好几天,一动都不能动。

如果帕希不是个活泼快乐、惹人怜爱的女孩,那她就会少受好多罪,就不必忍受日复一日的欺凌;而那顿毒打之后,帕希真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快乐了。她的心里满是忧伤,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的步伐不再轻快,她的眼神不再闪烁着光芒,她那活力四射的青春模样一去不复返了。她终日惶惶不安,晚上常常会惊醒,在睡梦里都会喃喃地恳求着上帝开恩。她不像以前那样爱说爱笑了,而是终日埋头干活、一言不发。她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唯有疲惫和忧伤。以前,我们一直能看到她欢欣鼓舞的样子;而现在,却只能看到她默默垂泪。帕希的心已经被她无法承受的痛苦和不幸摧残得支离破碎。

在主人的眼里,帕希跟他们家养的畜牲并没多少区别——无非就是漂亮一点,价格更高一点,也许还更聪明一点,但也没有聪明到哪儿去。在她的内心里,只是模模糊糊地对上帝和来世抱着一线希望;至于救世主,她早已隐隐地感到了绝望——会有救世主来拯救像她这样的人吗?对于未来的生活,她感到无比迷惘——她无法理解肉体之存在和精神之存在的区别。幸福对她而言特别简单,只要远离皮鞭、远离劳作、远离残酷的主人,那就是幸福。有一首小诗能很好地描绘她的心态:

“我并不祈求,
高高在上的天堂。
我只渴望,
受压迫的人能挺起胸膛。
唯有无尽的长眠和安详,
才是我心向往之的天堂。”

有些地方的人普遍认为,奴隶并不懂得“自由”为何物。这是一种非常荒谬的观点。贝夫河畔的奴隶也许是生活得最为痛苦的奴隶,奴隶制度的黑暗在那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当地奴隶主那些残忍粗暴的手段是其他蓄奴州的人都闻所未闻的;但是,贝夫河畔最懵懂无知的奴隶都深深懂得“自由”为何物。奴隶们都明白,有了自由就有了种种权利;有了自由才能摆脱种种不公平的待遇;有了自由才能获得劳动的果实;有了自由才能享有家庭的安康。每一个奴隶都亲眼见证了自己所过的生活和白人享有的生活之间存在着多大的区别,每一个奴隶都能意识到法律的不公——身为奴隶的人,不光不能享有自己的劳动果实,不光要对主人卑躬屈膝,还要忍受无尽的折磨,甚至连半点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帕希在遭受了那顿毒打之后,开始深深地向往自由。在她的脑海深处,有一片自由之地。她曾无数次听人说起,在遥远的北方,人人平等,没有主仆之分。在她心里,那样的地方就是乐土,就是人间天堂。帕希也渴望能自由自在地生活,能为自己而劳作,能住在属于自己的小屋里。这是多么令人神往的生活。可惜,这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而已。

这种环境对白人孩子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埃普斯的大儿子当时十岁出头,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他常常会学着大人的样子,四处追打奴隶,特别喜欢欺负老实的老亚伯拉罕。我每次看到他都扼腕叹息。他喜欢把老亚伯拉罕叫过去审问一番,然后用他小小的脑袋瓜思考一下,要是觉得需要教训一下老亚伯拉罕,他就像模像样地狠狠抽上几鞭。他常常骑着小马、带着鞭子到地里来,假装自己是个工头,每次都逗得埃普斯哈哈大笑。他肆意地挥舞着皮鞭,大声呵斥奴隶,催促大家快点干活,甚至有时还学着埃普斯骂几句脏话;他老爹看在眼里,乐不可支,特别引以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