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旧事(四)

欺诈师神情僵硬地看着幻境里的画面, 脑海里空空荡荡,只浮现起四个大字:是个狠人。

剧情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本应是四处逃窜的猎物成为了心狠手辣的猎人, 不仅没露出一丁点恐惧和害怕的神态, 反而在地狱级别难度的关卡里各种秀操作, 把扑上前的怪物们全部秒杀。

那六亲不认的表情,那行云流水的动作,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林妧才是超级大boss, 闲来无事才来屠杀新手村。

还有她身旁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少年……

欺诈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万万没想到迟玉居然会跟着来到幻境里。不过他的存在虽然突兀,应该构不成太大问题, 一旦最终的真相被揭开, 他和林妧两人都难逃厄运。

“我说啊, ”迟玉灵巧地躲开怪物进攻, 顺手一掌劈在对方后颈上, 末了浅笑着看向林妧, “要是欺诈师见到这幅景象, 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吧?”

“随便那家伙怎么想,”林妧褪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盯着倒在跟前的怪物,“只不过是个躲在幻境外的胆小鬼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这个异常生物浑身是血, 穿着件被血渍染红的单薄白色上衣, 脸上零零散散缠着些许绷带, 因而看不清真正的模样。它身材瘦弱如竹竿, 四肢像树枝一样又细又长,畸形的身体四处溢满血迹, 口中则因为痛苦发出阵阵哀嚎,撕心裂肺的幽怨叫声填满整个空间,让她心情实在称不上好。

根据外表来看,它应该来源于林妧在俱乐部时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记忆。

俱乐部把所有竞技者都看做用完即弃的道具,因而不会费多么大的力气照料和疗伤。她每天的食物只有馒头包子和青菜白饭,长得瘦瘦小小,几乎是皮包骨的模样;因为俱乐部里缺少专业医疗机构,受伤后只能被技艺不精的地下医师简单进行治疗,或是自己去药物间拿些治标不治本的止痛药和绷带,所以身上总是带着深深浅浅的伤。

遇见秦昭的那一天,正是她最为狼狈的时候。

那次的对手是变异后的豹女,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远远超出普通人类。林妧全力抵抗,虽然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却也落得满身血痕的下场。等竞技结束后跌跌撞撞回到房间,才发觉来了两个从未见过的新人。

所有竞技者都被安置在地下一层的各个小房间里,每间屋子中大概有五到七个人。每当有人死去,就会找到新人填补空缺。

和秦昭一起住进来的青年人身强力壮,块头是林妧的两倍大小,他因为欠债被送进夹缝俱乐部,憋了满肚子的怒气没地方发泄,看见她狼狈不堪地回到房间时,满心以为找到了出气用的软柿子,于是耀武扬威地发出一声冷笑:“这什么东西,脏兮兮的恶心死了,别来老子面前晃悠。给我滚开!”

他说着抡起拳头,全场寂静一片,没人上前阻拦——

俱乐部里盛行适者生存的法则,所有人的生死都不被看重,更不存在“正义感”一类的说辞,比起没头没脑地逞英雄,大多数人更愿意蜷缩在角落里,在一成不变的无聊生活里欣赏一出精彩纷呈的好戏。

当然,戏中惹他们发笑的角色绝非林妧,而是初来乍到的那位青年人。

虽然身材瘦小,但林妧凭借敢死敢拼的狠劲与出色的求生本能,在一次又一次九死一生的情况下杀出了一条血路,论战绩来看,她是整间房屋里获胜次数最多的一个;加之这个小姑娘性格阴沉不定,总是独自呆在房间角落,不与任何人发生交谈,一看就是个脾气糟糕的主,因此大家都非常识相地不敢去招惹,并送给她一个十分响亮的外号:屠杀机器。

那青年人心情不好,受了伤的林妧自然也是一样。她没有过多耐心,正想抡起拳头把他打走,忽然听见一道清澈柔和的嗓音:“对这样的女孩子动手,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吧?”

随着声音落下,少年修长的背影挡在她跟前。

秦昭看上去文文弱弱,像极了富贵人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孩,无论如何都与厮杀沾不上边,要说真与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发生冲突打架,当然也是毫无胜算。因此所谓“英雄救美”的剧情并没有出现,秦昭虽然有心抵抗,却被对方一拳正中脸颊,发出令人同情的闷响。

有旁观的人噗嗤一声发出轻笑,在触及到林妧冰冷的目光后微微一怔,佯装无事地迅速闭上嘴巴。

那男人正要骂骂咧咧地继续下手,却意料之外地感到身边闪过一道疾风——

一直没出声的林妧侧身前跨一步,灵巧躲过迎面而来的拳头,一掌劈在男人脖颈。她力道很重,对方没来得及多做挣扎,就直接浑身顿住,直挺挺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自她动手之后,争执莫名其妙就落下帷幕,不知道是谁咋咋呼呼地喊了声:“哦豁,英雄救美!精彩精彩!”

“呃……”

面如白玉的少年呆呆看着她,末了从耳畔腾起云霞般绯红的淡薄色彩,捂着侧脸尴尬笑笑:“那个,谢谢你救我啊。”

其实他才是想要救人的那个。

啊啊,太丢脸了。他一边想一边暗自捏紧拳头,脸上红晕更深,对方一定会把他当成笨蛋吧。

林妧没多加理睬,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可秦昭似乎把她的冷漠当成了小女孩常有的别扭和害羞,把快要离开当成了朝他那边靠近,因此并没有知趣离开,反而红着脸上前一步,朝跟前的小姑娘伸出右手。

然后小心翼翼地、不甚熟练地抬起食指,轻轻拭去她脸上残留的血痕:“这么小的女孩子也会被送进来吗?一定很疼吧?”

奇怪的人,让人完全不理解的举动。

林妧下意识地想要退后,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手足无措。她对杀戮和勾心斗角习以为常,能在任何洪水猛兽的袭击下保持清醒与冷酷,可偏偏是这样再普通不过的温柔,让她瞬间懵神愣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或许是从那次以后,秦昭就格外地关照起她来。

他总是摆脱不了外面世界的惯性思维,见到她时常一个人呆在角落,便觉得林妧是个孤苦无依、在俱乐部里没什么朋友的可怜小孩,于是时常有意地向她搭话,即使得不到回应,也会带着笑说个不停。

他告诉她许多关于外面的事情,例如学校里明亮宽敞的教室、千奇百怪的网络游戏、还有那个世界里的日常、影视剧、小说和音乐。谈及钢琴曲时,秦昭甚至会伸出双手,十指在寂静无声的空气里灵活弹动,有轻灵动听的音符从少年喉咙里轻轻哼唱,飘飘然融入进夜色里。

那时林妧虽然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耳朵却被牢牢套在这些乐声之中。她偶尔会悄悄偏过脑袋,把视线聚集在秦昭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