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第4/5页)

而这一句暗指的是谁,第一自然是杨时毅的儿子杨盤,可另一方面,兴许也有皇帝自己的心酸,比如赵元塰。

杨时毅从乾清宫退出来的时候,脸色依旧是惨白的。

皇帝的意思,他很知道了。

之所以特意提起杨盤的外室有了身孕,当然是指的不会让杨家绝后的意思。

而皇帝只所以有这个意思,那就是……要杀了杨盤了。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管再怎么痛恨,也到不了让他死的地步,而且杨盤之所以如此,也跟杨时毅的放任脱不了干系。

杨时毅走了几步,眼前隐隐地竟觉着景色模糊,脚步也有些踉跄,他不得不靠在栏杆边上停了下来。

直到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杨大人,你怎么了?”

杨时毅听到这个声音,心头一动。

双手摁着冰冷的白玉栏杆,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重又站的端直。

垂了眼皮,杨时毅回身,先后退了一步,才拱手行礼:“参见贵妃。”

容妃身上穿着如意云纹缂丝对襟夹衣,古香缎的斗篷,乌黑的发髻上仍只簪着两枚镶珍珠的银簪,作为如今后宫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简直低调素净的过分。

容妃走前两步,微笑道:“先前本是要去乾清宫的,听说杨大人在面圣,这会儿已经完了?”

“是,”杨时毅并未看她,只淡淡地回答了声:“先前小殿下去了乾清宫,娘娘也请去吧。”

杨时毅说着便又后退半步,意思自然是要让容妃先过。

容妃又是一笑:“原来承胤在,倒也不急。对了……我听说杨大人你儿子出了事儿,不知道情形怎么样?”

杨时毅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多谢娘娘下问,犬子不成器,知法犯法,此事自有镇抚司跟大理寺等三司衙门定罪,微臣避嫌之中,不便过问这些,只等发落就是了。”

容妃挑了挑眉,缓声道:“杨大人,我是好意,你也很不必这样见外,要知道,若是真的定了罪,便不仅仅是令公子一个人的事儿了,你总该清楚,你身为他的父亲,又是本朝首辅大人,言官们的唾沫都会把你淹了,这个首辅你还能当下去吗?”

她的声音听着温和,态度也并没有咄咄逼人之意,反而透着一股关切。

杨时毅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只道:“微臣自然清楚,所以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

“什么打算?”容妃好奇地问。

杨时毅淡然道:“不必等人指着脊梁骨骂我,微臣自己也会辞官。”

容妃眉头微皱:“你……你说辞官?我没听错吧?”

杨时毅道:“娘娘自然没有听错。”

容妃盯着他看了片刻,仰头笑了笑,道:“杨大人,你生平最看重的不就是这个官职嘛,不顾一切的也要往上爬,这会儿轻易的就说要辞官?你是怕了言官跟朝臣们的指指点点,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杨时毅道:“当进则进,当退只能退,律法当前不徇私情。从始至终,微臣都只是如此。”

容妃脸上的笑影一点点消失,就像是给风掠走了似的:“当进则进,当退则退?不徇私情?”她喃喃念了这几句,终于说道:“这么说,这会儿杨大人你就是不管你儿子的死活,选择当退则退了?”

杨时毅道:“微臣没得选。”

容妃道:“你没得选?”她冷笑起来,“你是内阁首辅,是这京城里一手遮天的人,这会儿不是你当工部郎中无能为力的时候了,你若是真心要保你儿子,难道会做不到?”

杨时毅道:“娘娘……是太高看微臣了。”

容妃嘴角微动,她竟又上前一步。

杨时毅想退后,却又生生停住,他的目光垂地,却也看见了容妃银灰色的褶裙裙角,锋利的褶子泛着冬日的寒意,微微摇动,像是若干的刀锋林立。

容妃盯着杨时毅道:“我怎么高看你了?”

杨时毅听出她的声音底下压着的一点类似尖锐的东西,便道:“娘娘若无别的事情,微臣要告退了。”

“当然有别的事情,不是正在说吗,”容妃淡淡地说道:“你怕什么?你儿子都要死了,你也保不住,还怕什么,怕你的命也保不住吗?”

杨时毅浓眉皱起。

直到这时候他终于抬起头来:“娘娘,请慎言。”

容妃一笑转头,却是笑的满不在乎。

她身后有若干的宫女太监,却都隔着十数步远等候着。

北风从她身后吹来,只要不是高声,却不至于给人听见。

容妃仿佛镇定下来,又微笑看着他柔声道:“杨大人,我真的是好意,只要你愿意,你说一声儿,我会向皇上求情,也会在太子面前替你儿子说情的,想必他们不至于不卖我这个面子吧?”

杨时毅惊心动魄。

他心底所浮起的,却是刚才跟皇帝对弈的时候,皇帝的那一番话。

“娘娘,很不必如此。也请您不要轻举妄动,”杨时毅感觉如饮了一杯冰水,面上却还是镇静的,“这样对娘娘,对我,乃至对于太子都好。”

容妃眉峰微蹙:“你说什么?”

杨时毅本不想说的,只是大概……他毕竟不是那种当真冷心冷面冷血的人。

终于抬眸,对上容妃清亮的双眼。杨时毅道:“杨盤罪有应得,我不敢说别的。可北镇抚司为何会查起他,娘娘难道不知原因吗?”

容妃道:“原因?”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时毅的眼睛,却仍看不出他的脸上有什么别的情绪。

杨时毅的声音又冷又淡:“从安王殿下身亡之后,太子殿下就命人查我的过往履历,尤其是当初在黔南的那一段,极为详细。”

容妃的眉心锁紧了些,却也并不觉着十分惊讶:“是吗?这又有什么?”

“的确没有什么,”杨时毅忽地一笑:“但是经不住有人想节外生枝。”

容妃道:“什么人,为何要节外生枝?”

杨时毅看着她略带三分笑意的眼睛,心凉彻骨,他不想再说下去:“臣告退。”

容妃见他说走就走,竟要转身,便微微高声道:“杨大人你不是个清者自清的人吗,又怕什么?”

杨时毅脚步一停。

终于他说道:“娘娘,请不要逼我。”

“我逼你了吗?”容妃满脸不可思议,盯着他道:“我怎么逼你了?”

杨时毅回身,轻轻道:“安王殿下身亡,是谁做的。娘娘心里可清楚。”

容妃不以为然般:“是吗?”

杨时毅道:“因为安王的死,太子殿下才起了疑心,才开始调查我的过去。我当然是清者自清,可如果有人刻意设计,我自然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容妃又笑了:“你说的话真有趣,又很会说话,杨大人,我……很喜欢听你说话的,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