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借宿(第2/2页)

第二天在床上躺到巳时,房里燃着暖和的炭火,她正抱着被子心事重重,外面竟传来了她自家侍女的声音。她一骨碌跑下床,看到门口站着眼圈红红的明绣,罗敷这两天真没抽时间想她,这下愧疚的心情全出来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又安慰又解释,半天才把侍女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明绣哭道:“女郎把我一个人扔在客房里,钱没付完倒是次要的,女郎却不见影子了,当晚也没回来,我急得要命,第二天下午准备渡江的,可是江边连个人影都没有,晚上向掌柜的借了钱想托人去那边打听,恰好有个侍卫找到我说带我去与女郎会和,我怕他们骗我,可他说自己是州牧家的下人,州牧正和女郎在一起。又拿出了个绿珠子,很像女郎常带在手上的那个,我就跟着他走了一天,就到这儿了。”

罗敷奇道:“什么州牧……”

见小女郎抱着她哭得厉害,只好不再问别的,自己帮她把包袱塞到外间去,尽职尽责地伺候人。

她想了又想,郑重道:“我们大约要跟着他们回京了,如果一路上有人问你话都不要多说,安安静静地待着就好,也不用为我担心。”

明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女郎都把自己弄成这样了,还不叫我担心啊?”

罗敷很想告诉她她也不想弄成这样,全是被逼的。

*

元乘年初刚升任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官至五品,其人六十出头,家里人丁稀少,由于入秋后身体不适获准回乡一月。

众所周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元氏在先帝那一朝气数就散了,今上继位后更加打压主干,几位官位在五品之上的元氏子弟或砍头或流放,直到京中气象一新,元氏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元乘此刻正在书房里悠悠闲闲地喝茶。

梧城的宅子是他爷爷那辈留下来的,离洛阳不远,又东西齐全,仆人虽不多,却全是家生的,一回到这儿他身心都放松不少。

院中寒风飒飒,松树尤青,柏树尤翠,地上堆积的落叶被小厮扫去,显得焕然一新,不见凋敝之景。

管家进了书房,给元乘换上新茶具,低声道:“老爷,卞公说明日再过来,今日有些事耽搁了。

那长随还说,大人会带着位御医来给公子看病……看来陛下真是开始器重老爷了。”

元乘从鼻子里哼了声,笑道:“哎呀,如今风水轮流转,那州牧大人居然也会特地跑来看老夫了。想当年老夫在翰林院里混了十年,听说来了个十八岁的殿试状元,还没等见上几面,人就被调去东宫做詹事了,此后对谁都不理,真真是清高耿介。没想到咱们元家十年前倒了,卫喻那老东西也不曾讨好,连带着这青云直上的少师大人都被贬出京,今日才得以回来。”

管家陪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奴想在外九年,这卞公的性子也该圆滑了。”

元乘揉着太阳穴,“老夫在外七年,当年因在家中资质不出众只得了个闲职,才逃过一劫,今年重归洛阳,这心境与当时不可同日而语。但这卞公嘛……老夫当年的上峰亦是卫喻的门生,说这方继倒与众不同,最擅长的乃是一意孤行,恐怕他明日就是奉圣命来此,老夫也在那张嘴下讨不了好。”

管家疑惑道:“陛下到底让他来干什么?”

元乘沉吟片刻,方道:“还能有何事,不就是让亲信来探探口风。上月老夫族妹从南安来信,说让我集些人,这其中的意思我亦不是很清楚,信里的话写的不明不白。这事陛下应该是知晓了,怕我们羽翼稍长就与越王结党,这才让州牧过来查探。”他冷笑,“族妹贵为越王妃,身份和我等天壤之别,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叫老夫怎能相信她是一心一意为元家着想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陛下既然让老夫这个元氏子弟回京,就是要重新启用了,唉……可惜父亲和叔父看不到这一天。族妹远嫁二十年了,若非当时越王强横,先帝也未有削藩的意思,她也好不到哪去啊。”

管家道:“王妃向老爷请求集些人手?”

“这么多年在外,老夫不得不注重拉拢人脉,倒确是有些毛头小子可以用得上。越王现今与京中势同水火,族妹要我向陛下申明仅剩的元氏与越藩什么关系也没有,一心为国,绝不因姻亲关系而易心。”

管家换下茶壶,道:“这样看来,王妃倒真的是明事理。”

元乘叹道:“你懂什么,老夫能想到的就是她觉得越王靠不住了,倒的那一天让我们找这个理由给她保一条命。不管怎样,这事现在看来对我们并无坏处,姑且就先这样罢了。”

管家道:“老爷深谋远虑。”

元乘闭了闭眼,沙哑道:“想当年叔父和皇后娘娘在时,那光景……那才真叫做深谋远虑。可眼下,必须要我们自己挣一挣了。”

承奉三十二年元相临终一言终为先帝所信,前脚刚走,陆家后脚就跟到了鬼门关。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是因为最后一句话最有分量罢了,至于善不善,倒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书房里元乘和管家相对无言之时,小院的月亮门内却幽幽传来一串琵琶絮语。女人的咯咯娇笑混着不成调的曲子,脂粉气好像透过院子直冲到两人鼻子底下。

元乘往椅子上重重一倒,胸口剧烈起伏着,怒骂道:“这个小畜生,就怕他老子死的不够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