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排山(第2/3页)

苏桓笑吟吟地望着宇文嘉苑道:“青邑郡主很好。只是朕朝政繁忙,担忧郡主在宫中寂寞。宫中不同于相府,规矩多得很,郡主能受得了么?”

他唇角的笑容极是温柔纵容,宇文嘉苑的心咚地一跳,几乎忘了他甚至让别的妃子有了孩子。耳边一遍遍回响着那句“很好”,她记起了小时候跟在他后面叫哥哥的情形,脑海中的画面又与眼前这个长身玉立、修眉清目的年轻男人重合起来,羞涩地将头埋在姑母怀里。

太后满意地揶揄道:“那郡主是受得了还是受不了啊?”

宇文嘉苑抬起羽睫,轻声道:“受得了,臣妾不寂寞的,臣妾会陪着陛下。”

苏桓从袖中拿出一支雕镂精致的玉钗来,亲自扶着她的额角,插在那浓密如云的发髻上,笑道:

“等礼部的文书批过了,郡主再安心等着聘礼。今日朕没带什么好东西,这钗子就算委屈郡主了。”

宇文嘉苑不禁扬手去碰那支钗子,恰触到苏桓的手指。那森然的温度让她哆嗦了一下,又笑颜如花地道:

“怎么会委屈,陛下哥哥送臣妾的东西,臣妾一直都收在房里呢!”

毕竟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子,她想了想,掏出一方小小的秀帕,捧在苏桓眼底,“书上说……”她赧然地偏过头去,“互赠以芍药。”

那帕子上绣着一朵鹅黄的芍药,蜿蜒的叶,碧绿的茎,还有两只翩飞的蝴蝶。

太后捂着胸口笑得岔气,叫侍女道:“你们倒看看这孩子,哪还有点女郎家的意思?哀家的病被她这一吓,恐怕又重几分呢!”

她命人将药碗放到一边,“陛下对这孩子有意,哀家早看得出来,若是不喜欢,怎么这么多伴读的女孩子里头就给嘉苑封了个郡主?”

苏桓刚要开口,一阵剧烈的咳嗽阻断了他的声音。

*

“臣父为给事中十七年,未尝涉私,谏言莫不忠于先帝及陛下,今蒙冤下狱,耳既无闻,目既无见,手不能运,足不能行,喉中尚稍有气,谓之未死,实与死一间耳。陛下若念其忠情,臣……”

苏桓把密折递给又瞎又哑的侍臣,“烧了。”

入夜,偌大的玉衡殿终于没有来来往往的宫人,本朝金吾将军的第三子贺兰津一身黑衣立于桌前,看着今上将他刚递来的折子烧成了灰。

苏桓叹道:“他父亲已经死了,让他不要再花功夫打通关节。贺兰,你既是清流一派,也不要参与进来。”

上月给事中虞审在大街上当着百姓的面大骂左相.奸佞误国,连带着宇文太后和安阳长公主都一起没能幸免。苏桓赶在太后下懿旨前把虞审下了诏狱,镇抚司先行一步,把人折磨的半死不活,暗卫本想试着找个机会把人弄出来,结果只能喂颗药送他上了西天。虞审这些年是寒族的中流砥柱,这一死,连坐一撮人,清流又要伤了元气。

烛火在墙上拉得老长,贺兰津解开一颗扣子,换了个话题:“听说太后打算给左相封宣平候?”

苏桓的手颤了颤,沾了朱砂笔的终究狠狠扔在纸上。

“凡为相者必封侯……朕如今处处受掣肘,下一步他们是要让这大梁江山——”

贺兰津皱眉道:“陛下不若小声些。”

苏桓再无心批折子,“朕心里怎么想,他们难道不知道?只是朕愧对太皇太后。朕五岁入沐园读书,太傅教了一课朕至今记忆犹新,元封至太初年间见候五,余皆坐法陨命亡国,可就算现在朕和先帝两人加起来,让他们坐法都困难!皇室凋零,外戚干政,内外朝皆听命于宇文家,朕夜夜难眠。”

贺兰津的桃花眼在昏暗的灯下灼如曜石,“陛下得往好处想想。南齐的使者正在路上,可臣猜书信已经到了吧?”

苏桓撑着额头,“太后有意与洛阳联姻,安阳眼下跑到洛阳去了,贺兰,你故意将她气走的?”

贺兰津拾了一处干净的地砖坐下来,捡起地上从他身上掉落的草叶,“臣真不是存心的,一见长公主那样子,臣就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据臣看,洛阳若是求亲,太皇太后是不会同意的,宇文氏面子上拒拒,背地里定然欢欣鼓舞,齐军迎亲逆女的军队往边关叩上一叩,来个里应外合,就成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听得苏桓苦笑无言,“你说要朕往好处想想。”

贺兰津莫名其妙道:“洛阳求亲,陛下不得不答应,但太后要把安阳嫁出去,那可是难上加难!谁敢要安阳啊,传闻那王放通晓百家之术还令行禁止的,想必脑子正常,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不会娶了她当自己的棋,你走一步,她反吃了你。”

苏桓轻扯嘴角道:“还有传闻朕作太子时先帝要立皇太女呢。”

贺兰津屈起一条长腿,“依臣看,陛下再忍一时,等宇文氏领的军队在北边吃了败仗回京,就有机会在朝堂上提了。其一,陛下如今还是须稳住左相,右相原想不日乞骸骨的,陛下这当口可不能允。其二,这南来的齐使,陛下只需把他叫来谈谈,安阳要是嫁过去,那是代表苏氏而不是宇文氏,而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太后自是不忍心的,可陛下这个做兄长的可没有在国事上疼妹子的理。其三么,陛下恕臣斗胆,南齐将起波澜,内乱必生,使臣的文书上是否为国主亲笔?臣揣测若是他们真开了战,大批的铁和马匹都得从草原和我大梁买入,开春时齐军助西突厥大胜东.突厥,马匹是够了,只是这生铁……那么臣想知道,王放对宇文氏的态度也不怎么样吧?”

苏桓肃然道:“先帝在世时,将盐铁权控在苏氏手中,贩盐权虽逐渐流给了大商人,但采矿冶铁,还是尽量避开外戚爪牙的。洛阳若想购买大批的铁,朕本人就容易在文书里给回复了,太后无可奈何。”

窗外的雪粒被风卷着扑打在墙面上,铁马叮叮当当的碰撞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两人听着这声音,心中不约而同地泛起浓重的怅然。

“贺兰,宇文氏领的是你家的兵,死伤也算在你父亲的头上。”

贺兰津斜睨他笑道:“我又不领兵,我是文臣。”他望了望幽幽的烛火,“不说这个了,太皇太后身子好些了么?”

苏桓疲倦地整理着桌上的书,语气柔和了不少,“祖母对我恩重如山,我却眼看着她一天不如一天。昨日晚膳时才去看望她的,她在榻上躺了一个月,贴身的嬷嬷说她还是睡不好,做噩梦,想那孩子。”

贺兰津愣了片刻,“那孩子?……是叫罗敷吧,小时候还在我们家住过几天。安静,一根筋,不讨人嫌。”

苏桓道:“她和安阳明明是一个祖母,却在玉霄山长大,山野里也不知她被养的好不好。若她父母在天有灵,就不要让她再回来了。我记得祖母曾说过她派了人把她圈在那一块,十几年了,朕没得到过音信,宇文氏也疏懒了,也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