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昱琅被这声厉问惊了惊, 下意识松开手, 寻声望去。

楠艾趁机推开她,纵跃几丈远,抬袖狠狠擦把嘴, 也转身看去, 登时愕得心一提。

此时天光已亮, 只见老祖腾雾立在前方, 脚下黑雾躁动翻涌。晨光映照下, 他眼底的怒意毫不隐藏地迸射而出, 透着凌厉的威压。

“老祖......”楠艾低声唤了句。

老祖冷冷扫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就令楠艾通体寒凉, 刹那噤了声,欲行又怯步。

昱琅见她在老祖面前如此小心翼翼, 乖巧听话的模样, 心里更不是滋味。沉着脸, 扬声道:“我与楠艾本为夫妻,夫妻间做些亲密举止也是常事,老祖何来质问。”

楠艾一听,顿觉莫名其妙:昱琅他疯了不成!怎的满口胡话!

她张口正要驳斥,就听得一句轻微声:“本为夫妻?”

老祖这轻飘飘的声音,听着像自言自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视线一转,落在昱琅眼中,极尽不屑和讽刺:“大婚之时, 你抱着其他女子离开,弃楠艾不顾,却有脸在此妄称夫妻?天帝没同你说吗?你与她定婚之约已经解除,莫要再胡言乱语让人生了误会。她如今不是你的妻!将来也不会是你的妻!”

最后一句话音尚在,一阵寒风倏然扬起,刮得下方平静海水陡起浪,浪头忽而掀起数丈高,推波百丈远,汹涌滚滚。

翻浪声此起彼伏,老祖怒意不隐,默然定看他。

昱琅正欲开口,身上猛地打来一道力,像承了万千斤重量,直直压得他胸腔气血翻涌,腰腿软颤。

是老祖施的威压!

昱琅拼命以法力抗衡,却也知倘若老祖当真要他命,他根本没有反手的余地。他咬牙忍住,可压制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强,像是故意折磨他一般,层层递进逐渐加强,直至如有大山砸顶般的沉重,他再撑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单膝唰地跪在云上,一手撑住。

楠艾惊看这一幕,老祖显然盛怒中,她没胆量劝......若是多说一个字,说不好还会把她给拍到海里去。

昱琅擦了嘴角的血,抬头艰难地咬出字句:“我与楠艾的婚约同老祖并无关系!老祖有何权利干涉!又凭什么让天帝解除我和楠艾的婚约!”

老祖漠然看着他:“我若要干涉你们的事,莫说是你,天帝也不会道出半个不字。何况,你与她不过口头婚约,我若说做不得数!谁敢置喙!”

口吻是不容有疑的强势,凌驾一切的傲然。

昱琅怔忡得刹那哑然。他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楠艾,只觉自己此刻狼狈不堪,心中怒火更烧得旺。

目光转回老祖,冷哼一声,挑衅道:“你纵然有无穷的神力又如何?楠艾爱了我千年,你以为凭借神力就能让她忘却过去的一切吗!就能迫使她的心收放自如?你可曾问过她,对我的感情是否散得一干二净?!”

老祖眸色瞬间深暗如海底,透不进一丝日光。周遭风声狂如虎啸,刮得浪头剧增数十丈,直冲他们脚下。

眼见老祖怒不可遏,楠艾愤恼昱琅故意说这些话刺激他。她呵斥:“三殿下怎要说这些个无理无据的言论!过去便是过去,事已至此,莫再执迷,还望三殿下自重!请回!”

“楠艾......”昱琅目露伤色望着她。

顷刻间,方圆百丈的海浪猛地落下,砸起水花飞溅,须臾风平浪静。

老祖眼底万般潮涌的情绪也尽数敛没,无波无澜,仿佛方才一切不过幻像。

老祖撤下威压,看向楠艾:“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结果。”

语毕,他纵雾飞离,眨眼不见踪影。

楠艾知道老祖之意,他要她做出抉择,因为只有她才能让昱琅彻底死心。

从方才事态来看,老祖若是没压制怒火,昱琅今日即便不受重伤也会伤筋动骨。

其实她根本无需抉择,即便当初她因昱琅而痛苦不堪,她也不会事到如今而摇摆不定。大婚之日,便是她同昱琅结束之时。

她绝不可能回头,何况,曾经破碎的心,她本就不打算拾回来。情丝能重新生长,心也可以复原。

看向前方捂着胸口摇晃着站起身的昱琅,楠艾呼出胸间一口淤滞的浊气,早已释怀。

她当着昱琅的面,幻出饮血剑,抬起另一个手,举剑倏然在手心划下一刃。剑身锋利无比,掌心顷刻割破,鲜血滴滴坠下。

但饮血剑并未吸取她的血,剑已归顺,便不会嗜主之血。

她将滴血的手掌朝向他,眸眼尽是凉意,也是决意:“掌心即为我心,如今这一刃,便当斩断你我情缘,此生彼此形同陌路,望三殿下往后莫再难为我,并祝三殿下早日找到心中所爱!”

楠艾收了剑,朝他拱手行了个道别礼,转身离去。

昱琅眸眼狠颤,眼见她身影渐行渐远,抬脚欲追,却像被冻住一般,如何也抬不起。面对她的决绝,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惶恐心慌,却束手无策。

远去的那娉婷身影,从他心间狠力地抽离了一切,这一切是她曾给过的最珍贵的感情,原本可以被他紧紧握在手心,一个不小心,落空不留痕。

宛若风拨水面,涟漪虽起,须臾敛尽。

“楠艾!!!”撕心裂肺般,昱琅喊出她名字,泪眼模糊了那碧绿的身姿。

从未如此刻这般,觉得她的名字像尖锐的刺,每喊出一个字,犹如刺破喉咙般的剧痛。

“楠艾......难爱......再难爱了......”

“可我心中所爱,是你啊......我如何再去寻她人?”

昱琅呢喃着,掩面垂下头,滑落的泪盈满悔恨,悔自己曾屡次伤了她,误解她,最终失去她!

***

回到木屋的楠艾,却未见到老祖,他房间门虚掩着,人不在内。

不会又像之前那般,一气之下失踪大半年把?楠艾揣着不安,匆匆跑去楠树那儿,问道:“爷爷有见到老祖回来吗?”

楠树刚醒没多久,抖了抖枝叶,回道:“方才回来了一趟,又出去了。”

楠艾又急问:“爷爷可知老祖去了哪儿?”

楠树见她神色凝重,便问她是不是出了事?方才老祖回来也是面色沉得很,周身黑雾缭绕发散。让他不由想起千年前,将楠艾禁足在木屋时的老祖。

楠艾便将在归墟海上发生的事大致与他陈述一遍。

楠树听完,心下了然,果真又是因为三殿下。他道:“老祖如果不在海棠林,那应当是去了浮华山。”

“浮华山?”楠艾不解:“那是帝轩的山头。老祖这会儿去那儿做甚?”

楠树却是叹道:“丫头啊!你可知你离开归墟的那千年,老祖是如何度过的?”

***

高空,一朵云催得飞快,破风裂空般,结界刮得呼呼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