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老祖将楠艾惶恐失措的神色看在眼里, 心口一揪, 正要开口安抚。

“如此浅显的字面意思,你却不懂吗?”姞灵嘲讽的话语即刻传来:“不如我帮你解释得通俗易懂些,此卦之意即为......”

话语未完, 她声音戛然停住, 嘴巴维持半张的姿态, 闭不上也合不了。

姞灵目眦愕然, 他竟当着全族人的面对她施了威压!束缚她的言行举止!

老祖一双冷眸寒冰般投射而来, 眼里严厉的警告慑得她不由自主地心底发颤。她第一次惊觉, 身为一个母亲, 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从他幼年时被迫离开金乌族, 心里的冷漠逐渐蓄积,寒霜于他心间凝结了二十万年。除却他是自己的孩子, 他有足够的力量令她畏惧恐慌。

一旁的楠艾看出姞灵的欲言又止是被老祖强行遏住的, 这令她越发不安, 老祖不愿她知道实情?

她拧眉思考,这诛王卦的字面意思,不就是诛灭族王?

谁诛灭族王?难不成......

楠艾被自己的揣测猛得惊出一个寒颤,张口嗫嚅着就要问。

“我族是否有规定凶卦不可封后?”老祖出声断了她欲出口的话。

楠艾又不得不将含在口中的字句咽了回去,静等长老的回答。

三位长老细声耳语几句,大长老摇头道:“并无此规定,因为三卦皆为凶卦实属罕见,历来从未有过。然......”

大长老顿了顿,正犹疑。

二长老接过话, 恭敬行了礼,道:“此卦为极凶之卦,又是天命预测。族内先祖定下封后大礼的卜卦规矩,本意是希望可以预见将来对族王的不利局面,护族王安生,以此正是护全族的安生。是以......当跟从卦意方为妥当。”

老祖默了稍刻,方点头。三位长老以为他是明白了此间含蓄的劝阻。

熟料他一转身,面向台下众族人,目容庄肃,加持法力的声音亮如洪钟,浩荡百丈:“天命本就是应当下时运而生,随时日推移定有变数,并非一成不变。我之命握在己手,无需惧此卦象之意,此事与我封后并行不悖。”

老祖伸手,一尾金色羽毛即刻现于掌中。众人惊诧,视线齐刷刷聚焦那尾金羽。

金羽只长在金乌尾端,且并不是每一位族王都有金羽,一尾金羽即为族王一成法力,见羽如见族王。

老祖将金羽拈在指尖,将其递给大长老。

他承诺道:“二十万年来,我确有失责。此羽我今日交与大长老保管。往后若族内遭遇任何危机,燃金羽可护我族人一时安全。此外,我也能即刻感知,族遇危机之时,我定刻不容缓归族。今日,我以族王名义起誓,有生之年,必以我神力护我族长久安稳。”

铿锵有力的誓言,毫不含糊地击中在场族人心间。众人相视,莫不激动,更是为之振奋,情绪渐渐高涨。

长老们即便心存忧虑,却也因他一席肺腑之言而动容欣慰,三人舒眉而笑。

从来族人只知这任族王神力无穷,在天界更是令众仙敬畏,而他们身为金乌族却只能听闻传说久仰其名,甚为好奇,却不曾一睹族王风姿神貌。

许久不曾有如此魄力,凝聚族心的族王,一席掷地有声的言语就足以令人信服,一时淡忘方才的卜卦。

族人们抖擞精神,高声呐喊出整齐划一的“族王寿与天齐!!”

老祖这时却转身看向楠艾,说道:“将饮血剑幻出来。”

楠艾本因这陡转的局势而怔得哑然,却没多问,一脸茫然地幻出饮血剑。

“握紧了。”老祖对她轻柔浅笑,稳稳握实她正握住剑柄的手,奋力高举。

“饮血剑?是族王的饮血剑!!”有人指着上方大喊。

众人闻声,俱凝目观望——那由千百鲛人的鲜血淬成的饮血剑,在灼日下映出鲜艳红光。

饮血剑似共鸣众人高涨的热情,剑身上错综的细藤不住耸动,红光顿时暴涨开来,竟刹那铺开数丈光芒,耀眼夺目!

大家看呆了去,惊呼连连,鼓手称好。

不知谁带头喊了句:“族后寿与天齐!!”

这声方落,四周静了一瞬,随即口号如雷,响彻山谷林间,震飞树梢莺雀。

楠艾被这声声呼喊感染得双目盈润,何曾想过,有一日自己会站在金乌神族的祭典神台上,受众族人的拥护。

她抬头,对老祖粲然一笑,小孩般十足开心的模样。

带笑的眼中噙着泪,泪花在阳光下潋潋放芒,仿佛缀在她眸中的剔透晶珠,闪闪发亮。

夺目的美令老祖一时心动,指尖挑起她下巴,一个侧身,将她挡在自己身躯下,弯身毫不避忌地落下一个吻。

他身形高大,将两人的举止遮了个彻底,但台下众人仍知道发生了什么,个个嘻嘻哈哈暧昧笑逐。

更有孩童天真地问:“族王怎么将族后给挡起来了。”更是惹得大家喜笑不断。

而在场,唯一绷着一脸沉色的,便是如何也没料到凶卦竟能顺利封后的姞灵。

一旦封后,族王在世一日,族后的地位便仅次于族王。

姞灵漠然看着前方脉脉相视的两人,他嘴角淡淡的笑意十分刺眼,他从未对自己这般笑过……

不,他曾有过天真可爱的笑容,在他幼年时期追着她唤‘娘亲’时,可一切早已回不去。

姞灵心口堵着什么,她别开视线,他的喜悦,大概也无需她的祝福。

***

封后入谱之后,老祖随长老们和姞灵去往先祖洞府祭灵。

老祖让姞元暂带楠艾回族王殿,等祭灵结束,他便带她回归墟。

正是天藏火轮,余晖将林间景物拉成斜长的影子。

两人在晚霞中漫步,楠艾不经意想到饮血剑,侧着脑袋问姞元:“饮血剑不是一般的仙剑吗?”否则金乌族人见到这剑,怎会个个眼中大亮,兴奋不已。

姞元一听便知究竟,该是姞玄一直未同她言明此剑意义。

他笑着看向她:“每一任金乌族族王皆有一把饮血剑,此剑乃族内剑师锻造,为族王的定情信物,定此生挚爱,至死不渝。”

楠艾脚步倏然顿住,欲启口,却整不出话来。姞元的话已将她脑中扫荡个空白,耳边反复响着那两句——定此生挚爱,至死不渝。

字字如巨石般砸落心湖,砸出个百丈巨浪,久久难平。

姞元弯身瞅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不会一直都不知道吧?”

楠艾回神看着他,木木樗樗的样子已然回答了他的话。

姞元拍着她肩头笑得欢:“他这点性子倒是没变啊。喜欢什么,口中不语,只默默做。我还记得他小时候喜欢一只小白猪,可那小白猪又生性好动,不愿被他圈养在屋子里。你猜他如何?”

小白猪?楠艾只觉得这东西听着几分耳熟,却忘记在哪儿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