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脸和长发(第2/5页)

罗杰也等着。起先他躲在一株大棕榈树身的背后;但当他十分清楚地看到亨利被透明的小生物迷住了的时候,就一点也不隐蔽地站了出来。罗杰沿着海滩放眼望去。珀西佛尔已哭着走开了,剩下约翰尼得意扬扬地占有着城堡。他坐在那里,自个儿哼哼唱唱,并朝假想的珀西佛尔扔着沙子。从约翰尼处再往远去,罗杰可以看到平台,看到水花的闪光,拉尔夫、西蒙、猪崽子和莫里斯正往潭里跳水;他用心地听他们在讲些什么,但只能依稀地听到点声音。

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拂过棕榈树林的边缘,簇叶摇曳抖动起来。在罗杰上方约六十英尺的地方,一串像橄榄球大小的、纤维质块的棕榈果,从叶梗上松落下来。它们接二连三地掉在他的周围,砰然着地,可没砸到他。罗杰没想要避一避,他看看棕榈果,又看看亨利,再看看棕榈果。

棕榈树下的底土是一块高起的滩地;世代相生的棕榈树在这底土里把原先是铺在另一块海岸边的沙滩上的石子都弄松了。罗杰弯腰捡起一块石子,瞄了瞄,朝亨利扔去——可没扔中。石子——荒唐岁月的象征——在亨利右面五码处弹起,掉进水里。罗杰收集了一把石子,又开始扔起来。可亨利周围有一个直径约六码的范围,罗杰不敢往里扔石子。在这儿,旧生活的禁忌虽然无形无影,却仍然是强有力的。席地而坐的孩子的四周,有着父母、学校、警察和法律的庇护。罗杰的手臂受到文明的制约,虽然这文明对他一无所知并且已经毁灭了。

水中扑通扑通的声音使亨利吃了一惊。他不再去弄那些无声的透明小生物了,却像个调节者似的用棒指着逐渐扩散的涟漪的中心。石子一会儿落在他这边,一会儿又落在他那边,亨利随着声音转来转去,可总来不及看到空中的石子。最后终于被他看到了一块,亨利笑了起来,寻找跟他寻开心的朋友。然而罗杰忽地又躲到了棕榈树身背后,他斜靠在树身上,气喘吁吁,眼睛一眨一眨。随后亨利不再对石子感兴趣,就漫步走开了。

“罗杰。”

杰克站在约十码远的一棵树下。罗杰睁大眼睛看到他时,一块比杰克黝黑的皮肤更黑的阴影从他身上慢慢地移过去;可是杰克毫无觉察。他迫不及待,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正向罗杰打招呼,于是罗杰朝他走去。

小河的一头有个水潭,其实只不过是沙子把水挡回而形成的一个小小的水池,里面长满雪白的睡莲和针样的芦苇。萨姆和埃里克在那儿等着,还有比尔。杰克避着阳光,跪在池边,手里拿着两张摊开的大叶子。一张叶子上盛着白泥,另一张装着红土。叶子旁边还放着一根从火堆里取来的木炭棒。

杰克一边拌泥一边对罗杰说:

“野猪闻不到我。我想它们是看见了我,看到了树下肉色的东西。”

他抹着黏土。

“我要有点绿的该多好!”

杰克抬起头来把涂好的半边面孔朝着罗杰,回答罗杰带疑问的目光。

“为了打猎。像在战争中那样。你晓得——涂得使人眼花缭乱。尽量装扮成看上去是另一个模样——”

杰克急切地诉说着,连身体都在扭动。

“——就像树干上的蠹虫。”

罗杰懂了,他庄重地点点头。双胞胎朝杰克走来,开始胆怯地抱怨起什么事情。杰克挥手让他们靠边。

“闭嘴。”

他拿木炭棒往脸上红的白的泥巴中涂擦。

“不。你们俩跟我去。”

杰克窥测着自己的倒影,并不满意。他弯下身子,双手捧满微温的池水,擦去脸上的泥块。雀斑和淡茶色的眉毛又显了出来。

罗杰勉强地微笑着说:

“你看上去真像个大花脸。”

杰克又重新打扮起来。他先把一边的脸颊和眼窝涂成白色,随后又把另一边涂成红色,再从右耳往左下巴涂上一道黑炭色。他再低头从池塘里看看自己的倒影,可是他呼出的气息弄皱了镜子般平静的池水。

“萨姆埃里克。给我拿个椰子。要空的。”

他跪着捧起一果壳水。一块圆圆的太阳光斑正落到他脸上,水中也出现了一团亮光,杰克惊愕地看到,里面不再是他本人,而是一个可怕的陌生人。他把水一泼,跳将起来,兴奋地狂笑着。在池塘边上,他那强壮的身体顶着一个假面具,既使大家注目,又使大家畏惧。他开始跳起舞来,他那笑声变成了一种嗜血的狼嚎。他朝比尔蹦跳过去,假面具成了一个独立的形象,杰克在面具后面躲着,摆脱了羞耻感和自我意识。有着红白黑三种颜色的面孔在空中晃动,急促地扑向比尔。比尔惊跳起来,一边笑着;接着他突然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又慌不择路地穿过矮灌木丛逃走了。

杰克刷地冲向双胞胎。

“其余的排成一行。快!”

“可是——”

“——我们——”

“快点!我要悄悄地爬上去下手——”

假面具威逼着他们。

拉尔夫爬出了洗澡水潭,快步跑上海滩,坐在棕榈树下的阴凉处。金黄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两条眉毛的上面,他把头发往后一掠。西蒙正在水中漂浮,两只脚蹬着水,莫里斯在练习跳水。猪崽子荡来荡去,漫无目的地边捡边丢着什么。如此使他入迷的岩石水潭被潮水淹没了,他要等潮水退后才会再有兴趣。过了一会儿,他看到拉尔夫在棕榈树下,就走过去坐到拉尔夫身旁。

猪崽子套着一条破短裤,胖乎乎的身子呈金褐色,他看东西的时候,眼镜总还是一闪一亮。他是岛上唯一的头发似乎从来不长的男孩。别的孩子的头发都像稻草堆似的,但猪崽子的头发仍一绺绺地平贴在头皮上,似乎他天生就头发稀少,似乎就连这一点不完全的头发不久也会像年青雄鹿角上的茸毛一样脱落掉。

“我一直在想搞一只钟,”他说道,“咱们可以做个日晷。咱们把一根枝条插进沙子,然后——”

要想表达日晷计时所牵涉到的数学过程太费劲了,他用几道步骤来代替。

“再来一架飞机,再来一台电视,”拉尔夫挖苦地说。“还要一部蒸汽机呢。”

猪崽子摆摆头。

“那得要好多金属零件,”他说道,“咱们没有金属。可咱们有枝条。”

拉尔夫转过身去,不情愿地笑了笑。猪崽子令人讨厌;胖身体,气喘病,再加上他干巴巴的务实想法,使人觉得他很乏味:可有件事总能产生点乐趣,那就是取笑他,即使是在无意之中取笑了他。

猪崽子看到微笑,却误以为是友好的表示。在大家伙们当中,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种看法,即猪崽子是个局外人,不只是因为他说话的口音,那倒不要紧,而是因为他的胖身体、气喘病、眼镜,还有他对体力活的某种厌恶态度。此刻,猪崽子发现他说的话使拉尔夫笑了起来,他欢欣鼓舞,赶紧利用起这有利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