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惊变(二)

春狩突发之事,孙仁商亲自施压,以为很快便能过去。只是事情的走向却并未如他所料。

那日情形,所有前去猎场的大臣都看在眼里,孙仁商权势再大,也不能让人人都装瞎。

更棘手的是,吴雪玮也知道了此事。

孙旭尘入狱就有他的手笔,这一回有人翻起沈将军战死旧情,吴雪玮越发精神,主动在朝堂上揽下此案,说一定会给沈将军一个交代。

直叫孙仁商眉毛乱跳。

从前还不觉得吴雪玮碍事,如今倒越发觉得他难看起来。

孙仁商略闭了闭眼,假装没有看到宝座上神色为难的赵陆。

赵陆便犹豫几息,最后道:“那……既如此,就辛苦吴阁老了。”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下了朝,孙仁商留在文英殿,孙名宵则回了孙府。

候在偏门的小厮见孙名宵回来,垂着手小跑上前,掀起马车的帘子。

孙名宵下了马车,只问:“庄子上的人可吩咐过了?”

小斯低头回道:“已吩咐下去了。”

孙名宵点头,又朝着后院行去。

李氏正看着人收拾衣裳,丫鬟来报,说少爷回来了。

她忙起身,扶着腰出去迎接。

“爷怎么得空来了?”

孙名宵扶着她又走进房:“下了朝便过来看看。”

又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闻言,李氏笑道:“忽然要我去乡下静养,哪有这样快就准备妥当的?不止一应物件需要慢慢理起来,还有这府里大小事务,也要慢慢交给姜嬷嬷。”

孙名宵便揽着她叹气:“是我早先未想到这些。”

李氏倚着他,一面轻抚自己隆起的小腹,一面问他:“怎么好端端的,就想起叫我去庄子上养胎了?”

“没什么大事,胡太医不是说你怀的是双胎,比起常人要劳累些?早些预备起来也好。”

李氏便点头。

二人温存一阵,孙名宵松开手:“我该走了。”

李氏替他理理衣襟,忍不住问了一句:“三叔的事,还好么?”

她虽然是后宅的妇人,对朝堂时事略有阻塞。但孙旭尘十来日未归,连李氏都禁不住担忧起来。

孙名宵只拍拍她的手:“不必操心这个。”

又说了会儿话,孙名宵便独自走了。李氏回过头,继续指点着丫鬟收拾整理。

*

辰时。

原本该是尚膳监向咸熙宫呈早膳的时辰,因为近日孙家多事,孙太后常在桌上就开始发脾气,宫中伺候的众人时时提心吊胆。但今日这会儿却静得可怕。

正殿次间都无人伺候,孙太后坐在镜前,发髻未梳,面带愁容,比起往常少了许多神气。

金钗急匆匆进来,见到孙太后先福身行礼:“娘娘......”

孙太后一凛,忙拦住她:“快些说话,别行这些虚礼了。”

金钗蹙着眉,仿佛有些顾虑,她放低了声音,像是怕谁听到:“奴婢出不去,前头后面都有人看管,咱们的那些人不知被金缕调去哪里,如今全不见踪影。”

闻言,孙太后的神色越发疲惫,她只问:“家中无人察觉么?”

问及此处,金钗才似迟疑,对着孙太后轻声道:“奴婢听说,三爷那里,不知是谁翻出旧案,说三爷害死的读书人,不止一个......”

她小心觑着孙太后神色,问:“娘娘可知道这事?”

听见金钗的话,孙太后愣住:“什么读书人?”

哪来这么多读书人?不是只有郑侑一个?

但金钗已继续说了下去:“有人出面作证,说三爷因看上一位女子,便着人打死了她的未婚夫,强逼人做妾。最后连那女人也死了。”

金钗的嘴一张一合,将因果道出,孙太后却云里雾里,喃喃道:“什么强娶做妾?我怎么不记得?”

又烦躁道:“家里连这点事都压不下去么?难道为了三哥,连我都顾不上了?”

“娘娘......”金钗声音略带着颤,“所以,连同先前动摇龙气一事,如今又添了一条人命......”

“三爷已被定罪,不日或要问斩了。”

房内静了一瞬。

孙太后转头,看着忍不住眼含泪水的金钗道:“你说什么?”

不但她不信,金钗也不敢信,她抬手拭去眼角泪痕:“三爷他......”

“我不信!”孙太后却忽然打断她,“派人去家里递消息——”

“递什么消息?”

门外的人刻意将脚步声放重,金缕绕过屏风,进了里间。

她先对着孙太后福了一礼,温声劝道:“娘娘还是不要叫人操心了罢,就这样安安分分待在这里,自然有结果。”

孙太后眼尾微跳:“你竟然投靠那竖子......”

金缕回望她,没有接话,却道:“金钗说的是真的。孙旭尘强娶是真,杀人是真,斩首,也是真。”

“只是这事过了太久,大家都忘了罢了。”

孙太后怒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但只一瞬,她就变了脸色。

面前的金缕仍是微微笑着,垂下眼睛:“娘娘再忍耐些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语毕,她便要往外走,孙太后忽然惊起:“是你姐姐......”

但金缕已不见踪影。

“娘娘?”金钗不解,探身想去扶她。

孙太后却忽然一蹶不振,浑身软倒下去。

*

当年强娶一事被翻出,孙旭尘一案便了结得迅速。

不但草菅人命,时隔多年又害死一位寒窗多年的举人,民愤乍起,再牵连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龙气”,连孙仁商也保不住他。

书案上就是此案的结果,孙仁商坐在圈椅中,正闭目平气。

赵陆似乎对此案很是惶恐,刑部有了定论后,他立刻遣了金公公前来解释,又兼安抚。

孙仁商未置一词,只道教子无方,反倒连累陛下担忧。

他隐隐察觉到不寻常之处,却又不知疑从何起。

如今只能找到那个忽然跳出来作证的人,再做打算。

孙旭尘虽然无能且放肆,但到底是他的儿子,老年丧子,究竟叫人神伤。

有人轻叩门扉。

孙仁商抬头。

“宵儿。”

“祖父。”

孙名宵入内,拱手道:“祖父节哀,莫伤了身体。”

孙仁商便叹气:“叫我如何节哀?”

二人静默一阵,孙名宵才道:“接连几件事来得太巧,祖父心内可有怀疑?”

当然有,只是如今对方在暗他们在明,还不知下一步如何走。

思索一阵,孙仁商道:“过几日,你入宫瞧瞧太后。将旭尘的事慢慢告诉她,别叫她太伤心。”

“是。”

“吴雪玮那里,也要拦一拦他,莫叫他查出什么来。”

“是。”

走出书房,孙名宵在廊下略停驻。

李氏已被送出京城,这些事大约波及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