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俱乐部(第2/5页)

然而他们这一行人平平安安地下了汽车,平平安安地上了火车,并没有刺客从天而降。

火车开动,一路哐当哐当地往北京驶去。张家田把眼睛贴近了车窗向外看,就看窗外黑沉沉的,上无星光,下无灯火。回头再看雷督理,他见雷督理举止异常,守着一张钢丝床,居然没有躺着。

不但不躺着,还要背着手在地上来回地走。走着走着停下来,他抬头支使张家田:“去,给我找点儿吃的。”

张家田慌忙跑去了餐车。餐车上是永远有厨子坐镇的,但此刻不是饭点,只有面包、黄油是现成的。张家田就把这两样端了回去,又给雷督理倒了一杯热茶:“大帅饿了?”

雷督理没回答。抬腿把一只脚踏到了桌旁的硬木椅子上,他抓起面包就咬了一大口,然后一边嚼一边又喝了一口热茶。张家田从没见过他这么粗豪地吃喝过,几乎看傻了眼。而雷督理狼吞虎咽地吃了大半个面包之后,抬手一抹嘴,随即放下脚走到床前,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了个长方形大皮箱。

皮箱盖子没锁,一掀就开。张家田凑近了一看,只见里面垫着红绸子衬里,摆着五六支长短枪,每支枪都配了皮带枪套。雷督理脱了外面的呢子大衣,脱了里面的西装上衣,又脱了衬衫外的毛线背心。张家田看他这意思像是要打赤膊,连忙要拦:“大帅别脱了,今晚可真是有点儿凉。”

雷督理没理他,弯腰拣出一支手枪,挎到了自己身上。

挎完一支,再挎第二支,雷督理像要开手枪展览会似的,绑了自己满身的手枪,然后把呢子大衣重新穿上。手枪乃是沉重的东西,雷督理平时瞧着体虚气弱的,如今身上平添了几十斤的分量,居然若无其事,一手系着大衣扣子,一手扶着车窗,他探头贴着玻璃往外看,一边看一边说道:“叫白雪峰!”

张家田当即跑出去,把白雪峰副官长叫了过来。

白雪峰副官长平日是个稳重的人,领命来到了雷督理身边,他敬了个礼,然后站在雷督理身后,也探出头去,随着雷督理一起望向了窗外。

两人就这么默然看着,只看了二十多分钟。

二十多分钟过后,雷督理扭头看白雪峰:“怎么回事?”

白雪峰仿佛很困惑:“大帅,这不应该啊,我是亲自——”

就在这时,车窗玻璃爆出一声脆响,一粒子弹从他们二人之间直飞了过去,贴着张家田的鬓发射进了车厢墙壁内。

一瞬间的寂静过后,雷督理大喊一声趴了下去:“怎么回事?”

白雪峰也护着脑袋弯下了腰:“不是咱们的人!是刺客!”

就在这时,枪声由远及近地密集了,车窗玻璃全被扫射了个粉碎。张家田吓得慌了神,就听雷督理吼道:“这是有伏兵——火车别停,赶紧开过去!”

话音落下,车头方向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爆炸,震得这边三人身心一颤。列车随着惯性继续行进,冲入了一团冲天的大火球中。张家田眼看着那火随风势,从洞开的车窗中卷了进来。火舌巨大耀眼,熊熊地舔向了地上这三个人,张家田不假思索地往雷督理身上一扑,同时就觉着身上头上刮过一阵热风。眯着眼睛扭头望过去,他见车内的窗帘帐幔全燃起来了,车厢已经成了个方方正正的火笼子!

这时,他身下的雷督理奋力一拱,硬把他从上方拱了下来。爬起来一手拽住了他,雷督理撞开房门,一头扎进了卧室外面的狭窄过道里。

过道里也到处是火,但过道尽头便是车门。雷督理松开了张家田,撒腿就往车门那跑,张家田跌跌撞撞地追上了他,发现他已经打开了车门。火车的速度丝毫未见缓,大风呼呼地猛灌进来,雷督理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拎着一把手枪。扭头看了张家田一眼,他随即纵身向外一跳。

车外除了火光就是黑夜,火车道下的情形,是一点也看不清楚。张家田非常怕,觉得自己这简直是在赌命,可因为背后就是大火,况且前头的雷督理已经跳下去了,所以把眼睛一闭,心想:“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死就死了吧!”

(二)

张家田跳下火车,并没有摔死。

他落到了一大蓬青草上,除了惊吓之外,周身连块皮都没破。在夜风之中呼呼喘着粗气,他自觉着很幸运,恨不得与这堆草融为一体,求个平安。可是——他转念又一想:“大帅掉哪儿去了?”

他不敢站起来走路,怕挨枪子儿,只能在地上匍匐着爬,一边爬一边小声地呼唤:“大帅?您在哪儿呢大帅?”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慌忙一回头,发现自己脚旁是一株歪脖子矮树,树下黑黢黢地蹲着个人,正是雷督理。

雷督理蹲成一团,一手捂着脑袋。他爬过去也蹲着,伸手去摸雷督理的头脸:“大帅,您怎么了?您这是——”他把湿漉漉的手指送到鼻端嗅了嗅,心中登时一慌,“您流血了?”

雷督理拨开他的手:“我的兵来了,没事了。”

张家田这才发现,枪声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激烈了,而那火龙似的列车已经冲出火车道,死蛇一般地摔脱了节。

后半夜,战事结束。

雷督理的援军,似乎是就驻扎在方才经过的一座小站上,所以能够及时赶来,击退了那帮来历不明的伏兵。雷督理的专列是彻底报废了,专列里的人也被大火烧死了不少。白雪峰安然无恙,只在手背上落了几个大燎泡,林子枫却是可怜——他本是斯文一派,称得上是年轻俊秀,可一块碎玻璃飞过来,长长地划过了他的小白脸。

雷督理摔了个头破血流,然而并没有什么后遗症。临时调来汽车,他带着身边的亲信人员继续赶往北京。不出半天的工夫,他们便进了京城。林子枫直接住进了协和医院,雷督理头上缠着一圈血迹斑斑的纱布,则是回了家。

到家之后,雷督理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去天津把严清章绑了回来。罪名当然是明摆着的:大帅在回京路上受到如此暴烈恐怖的袭击,卫队长干什么去了?渎职渎到这般程度,真是胆大包了天!

张家田记得当初分明是雷督理自己把严清章甩在了天津,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雷督理显然是把这事给忘了,旁人就算记得,谁又敢饶舌提醒?严清章被士兵五花大绑地押到了雷督理面前,雷督理骂他一句,他顶一句,句句有理,顶得雷督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张家田站在一旁听着,听得直冒冷汗,恨不得伸手捂住严清章的嘴,让他少说一句。

如此吵到了最后,严清章忽然吼道:“雷一鸣!你也不必和我玩这种手段!我早就知道我得死在你手里!我一直等着呢!你要杀就杀!你不杀我,我也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