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可惜了(第2/5页)

玛丽冯把两只手插进睡袍口袋里,重问了一遍:“你是谁?”

叶春好答道:“我姓叶,名叫叶春好。是省公署秘书处的一名秘书——”

她只说到这里,玛丽冯就全明白了:“哦,雷一鸣派你来的?”

叶春好连忙摇头微笑:“不是的,是我自己想来的。实不相瞒,冯女士和雷大帅离婚一事,是我近来进入秘书处之后,才得知的。冯女士这边,和雷大帅那边,先是互相僵持,后是矛盾激化,眼看就要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我自己想着,继续这样斗争下去,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所以就私自地跑了来,想和冯女士商量个法子——您放心,虽然我只是个小人物,但大帅那边的林子枫秘书,对我还是信任的,他肯让我来,也是衷心希望我能和您好好地谈一谈。”

玛丽冯听了这话,面无表情:“林子枫?这小子还没死?”

然后她一转身,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转身之际,叶春好看见她那丝绸睡袍上染着几块黑褐色的干涸血迹,从位置判断,似乎是经血。

玛丽冯一屁股坐下去,伸手从茶几上的烟筒子里取出了一根香烟,那手简直就是指骨上面绷着一层薄皮,腕子也枯瘦得如同细枝。用这样爪子似的手把香烟送入口中,她熟练地拿起火柴划火点烟,棱角分明的苍白嘴唇圆圆地嘬起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向外呼气,看着正是“七窍生烟”。

喷云吐雾地望着叶春好,玛丽冯冷笑一声:“雷一鸣现在花样翻新,又玩起女秘书来了?”

叶春好并不争辩,只说:“现在,您与大帅两边的态度,都是很明了的了,也不需要我再多言。看眼下的情况,您与大帅大概要先打一场舆论战,然后再闹上法庭,舆论战这边,大帅已经是先下手为强了,您现在再反击,已经是落了下风。但大帅很重名誉,绝不愿意和您上法庭闹离婚,在这一点上,大帅又落了下风。”

玛丽冯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叶春好答道:“我的意思是,真要斗下去,对双方都是没有好处的。”

玛丽冯将一根香烟吸到了头,又续上了一根:“不斗?可以,让雷一鸣拿赡养费给我。”

“赡养费自然是应该付的,只是这个数目——”

“一百万对雷一鸣来讲,根本不算什么。”

叶春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答道:“我是不知道雷大帅有多少钱,不过我想,像他那样大的官儿,也应该拿得出一百万来。冯女士,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先前您和大帅还相爱的时候,他对您是吝啬的人吗?”

玛丽冯抬眼盯着腾腾的烟雾,窄窄的鼻孔神经质地翕动:“鬼才爱他!”

叶春好又道:“我想你们一定是相爱过的,我仿佛听雷家的人说,您当年和大帅还是青梅竹马——”

“放屁!”玛丽冯把香烟往地下狠狠一掷,瞪圆了绿眼睛骂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和我青梅竹马?我年少瞎了眼,受了他的欺骗!他的英国朋友、美国朋友,都是我给他介绍的!没有我,他只是个没见识没前途的乡巴佬!”

说到这里,她那蓬头乱发的脑袋一颤一颤,两只手紧抓着睡袍袍襟,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很高。叶春好看出来这人真是气急了——她怎么单是说起雷督理那个人,便能激动成这个样子?

叶春好本是来对付玛丽冯的,可见了这副情景,不知怎的,心中忽然一阵不忍。起身走到玛丽冯身边坐下了,她抬手用力抚摩她的后背,像是要用蛮力让她放松下来,隔着薄薄的睡袍,她摸到了两排洗衣板似的骨头。

玛丽冯哆嗦了一阵,挣扎着又道:“我越是对他好,他越贪婪,他越不足!他要活活逼死我才甘心!我真是瞎了眼!我千挑万选,结果嫁了个魔鬼!”

说到这里,她闭上眼睛晃了晃,喃喃又道:“若不是我母亲还在伦敦等我,我就和他一起死……你也不用假惺惺了,我明白地告诉你,我没钱了,我要钱养我和我母亲!名誉我不在乎,说我是交际花也好,说我人尽可夫也好,我不在乎,我只要钱。”

叶春好一手攥着她的手臂,一手停在她的后背上,一时间怔怔的,熬夜打的草稿全没用了,皮包里那些偷拍的照片,也不必拿出来了。

她不能再诱惑玛丽冯和自己谈判了——她看得出,一个人若不是受了极度的刺激,是不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的。

玛丽冯也许不是坏女人。

(二)

叶春好离开冯公馆,没回招待所,而是直接来见了雷督理。

雷督理办完了军务,正打算回北京,见她来了,便问道:“跟不跟我一起走?”

他这话是在楼下大客厅里说的,说话时,他陷在柔软的大沙发里,两只脚向前架在茶几上,是个非常慵懒的姿态。叶春好素来认为他是个可亲的人,但今天在见了玛丽冯之后,她忽然有点不敢靠近他了。

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大帅……”她站在雷督理的斜前方,极力保持着和颜悦色,“我今天去见了冯女士。”

懒洋洋的雷督理一转脸,望向了她:“嗯?”

叶春好感觉他此刻是目光如炬,烧得自己面红耳赤:“我想,我们又想和冯女士讲和,又对冯女士一味使用威胁手段,是……是不大对的,所以今天我就私自去了一趟冯家,和冯女士谈了谈。”

雷督理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嗯。”

叶春好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大帅就给冯女士一百万赡养费吧!”

雷督理当即一抬头一瞪眼:“嗯?”

叶春好被他这么一瞪,真是怕了,可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打退堂鼓会更不像话。

“冯女士现在憔悴得不得了,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看着十分可怜,而且……而且精神好像也有点不大正常了。她说她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钱,亲人只剩了一个母亲在英国,也很拮据。只要大帅肯给她赡养费,她便即刻去英国找她母亲去。一百万对于普通人来讲,自然是个天文数字,可大帅并不是个普通人,想必是拿得出来的——”

“我拿得出来,就活该受她的勒索?”

叶春好垂下头,喃喃说道:“我本也以为冯女士是趁机勒索,可这回见了她,只觉得她很……很……”

雷督理问道:“很什么?”

叶春好想了又想,最后想出了个最合适的词:“很绝望。”

雷督理哼了一声,望着前方的玻璃窗说道:“你个吃里爬外的丫头片子!”

叶春好本是心事沉重的,忽听自己变成了丫头片子,忍不住微微一笑,笑过之后,她倒是增添了几分勇气:“大帅其实也是在赌气吧?可是我想,无论冯女士后来怎样,起初您和她结婚时,应该对她总是有感情的。您就只看当初那一份感情的面子上,大人有大量,拿钱把这件事情了结了吧!这件事情了结了,您腾出精神来,干什么大事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