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行刑(第4/5页)

但是他没法子深问这件事,还得把话往回了拽:“大帅,您要不要喝点儿醒酒汤?”

雷督理不耐烦地一挥手:“那么个破货,不收还不行。洪霄九给了我一个卫队长、一个姨太太,白天黑夜监视我,真他妈是个王八蛋!”说完这话,他把三姨太太的手递向张嘉田,“给你,拿着,你领家去。”

张嘉田又去看三姨太太,就见她死死咬着嘴唇,面皮紫涨,一副有苦难言,要憋死了的模样。

“真是醉了。”他硬着头皮说话,不看三姨太太,像是自言自语,“我送大帅到后头公事房里歇一歇,三姨太太你……你自己回家吧!”

三姨太太站起来,转身一路小跑地到了门口,穿了鞋子就走。

(三)

后半夜,雷督理醒了。

他在公事房内的大床上睡了四五个小时,醒来之后只觉得渴,扭头见张嘉田正窝在床旁的沙发椅里打盹,便抬手打了他一下。

张嘉田立刻就醒了,听他说渴,就出门端了一杯温茶回来。他盘腿坐起来,把那杯茶慢慢地喝了,又问:“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张嘉田答道:“甭提了,大帅,您喝醉了。”

雷督理看着他:“怎么,我闯祸了?”

“您没闯祸,但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把三姨太太给气跑了。”

雷督理问道:“我说什么了?”

张嘉田当即绘声绘色地向他讲述了一番,哪知他从头听到了尾,最后却是把茶杯向他一递,毫不在意:“这不是醉话。姨太太而已,不过是个玩意儿,又没有生儿养女。我觉得谁好,就把她赏给谁,也没什么要紧。还是——”他抬眼去看张嘉田,“你嫌她跟过了我,不是姑娘了?”

张嘉田听了个目瞪口呆,自觉着是领教了督理大人的超凡思想。可是他真是没法把三姨太太那么个活色生香的小女人当成一件衣服,或者一个玩意儿看待。

“不是。”他第一次感觉雷督理让人头痛,“三姨太太也没什么错处,我也根本不怎么认识三姨太太,您哪能无缘无故地就把她给了我?再说我的心思您也明白,我还等着春好呢!”

雷督理答道:“她不行。”

张嘉田出去倒了一杯热茶,端回来又给了雷督理:“我知道她不愿意。可是她不愿意嫁我,我也不愿意娶别人啊!许她不愿意,不许我不愿意?”

“那你要等到哪一天?”

“什么时候不想等了,就不等了。反正我不着急,我刚二十二。”

雷督理喝了半杯茶,忽然说道:“燕侬比春好漂亮吧?”

“春好那是没打扮。”

雷督理不置可否地垂下眼帘,将杯中热茶吹了又吹。

张嘉田又坐回了沙发椅里,累了,坐没坐相,两条腿软绵绵地伸出去,显得奇长。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之后,他一扭头,忽见雷督理正盯着自己的腿发呆,便连忙坐正身体,把腿也收了回去。

他以为雷督理是怪自己没规矩,不知道雷督理其实只是单纯地在看他的腿。

一双年轻笔直的长腿,无论是舒展着还是紧绷着,都有矫健灵活的姿态。腿是这样,人也是这样,衬托得旁人都成了老朽,所以雷督理有时简直恨不得找根绳子,把他勒死算了。

然而不能真的勒,因为他是他最忠诚的部将、最无畏的士兵。雷督理寻寻觅觅,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一个人,好容易找到了,哪能为了个女人,把他勒死?

可那女人,也是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的。

也是他许久以来一直在寻觅的。

雷督理决定再睡一会儿,并且给张嘉田放了假,他爱在这儿休息也好,爱回家睡觉也好,随他的便。

这地方再好,总比不过家里舒服清净。张嘉田告辞离去,夏天昼长夜短,他出门时外面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及至到了家门口,天边已经有了微微的白光,街上的小摊贩们也把桌椅家伙都摆了出来。

他让随从把汽车开进院子后头的汽车房里,自己换便装溜达到了胡同口,喝了两碗热馄饨,同时心里乱纷纷的,就觉着这半日一夜里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己非得好好捋一捋思路才行,可思来想去的,他又发现其实也没什么真正大事发生,无非就是雷督理大醉了一场,自己小醉了一场。

他喝光了最后一口馄饨汤,起身走回了家。洗漱更衣上了床,他又想起了三姨太太——要放先前,像三姨太太那样浓妆艳抹、香喷喷的美人儿,在他那帮穷小子眼中,就算是个仙女儿了。

如今他做了雷督理身边的卫队长,人大心大,眼界也高了许多,三姨太太在他眼中也就变得平常了,但能被雷督理选去当姨太太的女子,姿色自然是出众的,再平常,也比一般的女人强。

想到雷督理能把这么年轻貌美的姨太太送给自己,张嘉田在被窝里都要感激涕零。尽管雷督理把姨太太看得很不值钱,可再不值钱,也没见他把姨太太赏给别人啊!他定然是觉得三姨太太好,才想着要把她送给自己。单凭这一点,张嘉田觉着,自己就应该再为雷督理死一次。

张嘉田在被窝里心潮澎湃,可因为他几乎是彻夜未眠,实在疲劳,所以澎湃片刻之后,还是沉沉睡去了。

他睡得不安稳,接二连三地做梦。

待到睁开眼睛,周身已汗淋淋的,他是被窗外的大太阳晒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他唉声叹气,颇为沮丧。

他一头栽倒回去,想再睡一会儿,然而厢房里的电话响了铃,随即仆人过来隔着门说道:“队长,帅府那边来了电话,说是有公事找您,让您快些过去呢!”

张嘉田一翻身坐起来——这觉睡得真难受,他宁愿去办公。

张嘉田下午到达雷府,夜里却是已经出了城。

不但出了城,而且一辆汽车领着一辆卡车,出城之后还开了老远,直到了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才停。张嘉田下了汽车,就发现这荒野要比城内凉快,空气也清新——似乎是过于清新了,竟隐约带了一点水腥,仿佛旁边有河。

他一手摁在腰间的手枪皮套上,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好像接下来要做的这一件事情,他先前已经演练过了无数遍一样。

他让士兵把卡车后斗上的人赶了下来。

那些人有的穿军装,有的穿便装,穿军装的都是士官,穿便装的也都是体面人物。他们统一被五花大绑堵了嘴,在士兵的呵斥和枪托下,只能踉跄着呻吟。

那呻吟像针一样,轻轻刺着张嘉田的神经。他极力把这刺痛忽略不计,同时心中给自己鼓劲,要做心狠手辣的大丈夫。眼看士兵已在旁边的小树林里挖好了大坑,他一言不发,只一挥手。